最近他总是这样,从接到那封信之后。容易晃神、出现一些落寞又悲伤的神情,但却比前些日子沉静许多,不再时时像个惊弓之鸟一般。
仇英看在眼里,甚至有些等不及嘉兴的回音,当下只想问明缘由,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不过总是这样她也是没辙,提议道:“我们往昆山走一趟吧,答应给周伯母的寿画,已经画好了,我想亲自送去,也好当面感谢这些年他对我的知遇之恩。”
项元汴这才回过神来,踌躇着道:“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带着小珠珠是否不太安全?”
可怜这人,原来心里还记挂着她们母女。仇英心中感慨着,何尝不知这几年倭寇为乱太过猖狂,无事还是不要出门乱晃的好。可项元汴在文家窝着,也不似从前经常在苏州城内外兜转兜转,虽听信了项元淇的嘱咐在此多玩些时候,却其实每日都窝在园中,人也越来越沉默了。
仇英断不愿见着他就这样慢慢把自己封闭起来,更是坚定了叫他一起陪着去昆山走一趟的念头。
“小珠珠留在师傅家,众人不会亏待她的,尤其有文嘉照顾着,小珠珠似乎没有我这个娘在身边,都不介意了。”仇英当然舍不得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但女儿已经得到太多的爱,她这个做娘的对不起她,因为想将更多的心力放在更需要照顾的孩儿爹身上。
仇英向文家人还有妹妹仇珠说明去意,大家最近也看出项元汴的转变,也鼓励他们一同出去走走。
如她所料,什么也不懂的小珠珠,对娘亲的暂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被文嘉举着小手懵懂的摇了摇以示再见,还开心的大笑着往舅舅的怀里钻去。
仇英想伸手抱抱她,最后还是不愿扫了她的兴致。试问哪有初生的女儿跟娘不亲,却更爱舅舅?她家的小珠珠就是这样的妹子。
文家人和仇珠了然的看着这一切,皆是露出了然一笑。仇英隔着包被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也露出了笑脸,跟大家道:“那我们就出发了。”
文征明道:“早去早回,路上当心着些。”
仇英微微点头,拿起包有画卷的包裹,牵起项元汴的手,爬上了停在文府门口的马车。
两人并肩坐在小小的车厢里头,仇英先是端正坐着,等马车行了一阵,才犹豫着拉开了侧面的车帘,探身出去望着文府门口目送的一群人。他们的身形越来越远,小不点珠珠也几乎都看不到了,她这才悻悻的放下车帘,一回头却撞见项元汴望向自己的深沉眼神。
“从生下来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呢。”仇英讷讷说着,项元汴拿起她的手放在颊边,轻声道:“都怪我,叫你担心了。”
仇英对他的用心,项元汴并非没有记在心上。只是那些厚重的往事,叫他一时抛洒不开,甚至也未搞得清楚,自己与仇英到底应该怎么办。一方面,他依赖她,如同生命渴求阳光那样,但另一方面,他却有些自卑,如今的自己背负了太多,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可是叫他真的放开仇英,他却是怎样也做不到的。
于是他就这样,不承诺、不放弃,任由两人暧昧的在一起。说起来着实可恨,他对仇英,似乎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对待,而仇英也似乎总是任由他索取。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得到如今的一切吗?
即便是不配的,但趁着现在真相尚未拆穿,就让他再最后享受一段独属于自己的温暖吧。他一定要好好感受,牢牢记住,因为这可能就是他的余生,唯一可以用来抱着取暖的记忆了。
车外的西风大作,透过车缝穿了进来,两人都感觉到冷意袭人,便彼此依偎着更紧了。
六观楼,周凤来已经提前得了仇英携《子虚上林图》完稿来访的消息,已经早早预备了酒席,甚至邀请了好些名家到场,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一睹画作真容。
时隔许久,重新穿上男装的仇英看起来和从前并无二致,只有亲近之人才发现,此人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些。而那个与他焦不离孟的项元汴,眼神却不似从前,看起来倒是有些冷冽。在座的名家们虽嘴上没说些什么,心中却在暗自揣测,莫非这两人并未现身的日子里,竟发生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想早早的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快快乐乐的HE~~但小项肿么就不愿意配合呢~~
哈哈哈,又到了笔力拙计的时候了~~
另,周四换榜前还有一万七~~远目~~这个数字好天文~~
好吧,都怪我啦~~本来今天起码可以码完一半的,可是一天荒废了~~
昨天晚上公司群聊工作聊到1点多(被批要反省、业绩为毛不好巴拉巴拉的~~)然后失眠到不知什么时候。早上又很早醒了,但码字总觉得有点漂浮着~~
实在码不下去就去看文,还真的让我找到一篇看了比较喜欢的~~适合大龄单身女青年看的,推荐一下。
☆、子虚清明之十五
子虚图一出,受到追捧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当年有人目睹草图便惊为天人,如今费劲仇英数年心血的成图出品,自是引起众人的离席围观。
仇英对于众人的溢美之词感觉既欣慰,也有些难为情,而项元汴早在此前便已认真品鉴过此图,见此情形,便悄声说道:“不必紧张,这些盛赞本就是你应得的。”
仇英面上更加犯烫,也悄声回道:“你好歹是堂堂鉴别真眼,说话不要徇私太过明显。”
项元汴噙着笑,终究只有在他的专业领域,才会叫他短暂的忘记琐事,恢复旁若无人的自信。他肯定的说,“就凭你临前人的清明上河图,放眼前后三百年都无人能与你匹敌。”
仇英的脸犯烫更加厉害,但掩不住上扬的嘴角也表明了她的欣喜。在作画这件事上几乎费劲了一辈子的心血,如今也获得了这样高的评价,而且出自她最重视的男人口中,叫她如何不开心?
两人私语了一阵,忽而意识到对面传来一道凝视的眼神。仇英回头一看,竟是许久不曾见到面的周俊。
与从前每次见面总要冷嘲热讽一阵不同,自从与他共同经历了被倭寇俘虏的事件之后,两人便自然而然一笑泯恩仇,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只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周俊忽然消失了。那会儿,周凤来说,他托人传了书信过来请辞,所以安危不至于有问题,只是从此再没了他的消息,也曾让仇英记挂着一阵子。
未曾想过,竟在今天的宴会上遇见对方。仇英非常高兴,忙招呼道:“周俊,你来了?”
好久不见的故友如今黑了些,也壮实了一些,看起来再不是从前那个白皙俊美的少年。仇英心中纠结了一阵,狐疑着近些年这些人的审美观是否发生了转变,一个个往健康美发展。不过此时的周俊看起来,平添了几分男人味,一种昔日少年终于成长为一枚男子汉的感觉,眼神也不似从前那样的张扬跋扈,看起来睿智而又内敛。
此时他静静站在对面,神情温和,朝项元汴点头示意,再向仇英答道:“好久不见。”
仇英叫他过来坐,却被他抢先一步,道:“我有些话跟你说。”又向项元汴道:“不介意吧?”
项元汴眼神在两人之间漂移着,此刻听了周俊的答话,虽对他的邀请谈话有诸多犹豫,也很想将仇英扣在自己身边不愿出借,但最终还是微微点头。
仇英看出他的不乐意,但也很关心好久不见的故友,便只好安抚着道:“我去去便回。”
项元汴轻轻拍一拍搭在他臂上的手,点点头。周俊目睹着两人的互动,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见他们终于依依不舍的暂别,便先行一步,往周家的园中走去。
寒冬腊月,唯有墙角树枝梅花凌寒开放,散发幽幽清香。
周俊与仇英并肩立在长廊之下,发现外面的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两人均不知从何开口,便伸出手去,接起片片雪花。六角晶莹的薄冰遇暖即化,在手心融成一片水渍,冰冰凉凉。
“你……”
两人同时开口,莫名有些尴尬。周俊笑道:“你先说。”
仇英便问:“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怎么半点消息也无?”
周俊再次望向廊外的雪花,深深吸一口气,笑道:“去做了我以为这辈子也不可能做的事,我去抗倭了。”
“抗倭?”仇英惊讶反问,忽然扬高的嗓音在雪地里尤为尖锐,她颇为不自在的掩口,压低声音继续问着:“你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我是说,你手无缚鸡之力,不……你根本就是个祖辈相传的文人……”
周俊微微一笑,神情更加温柔,道:“是吧,你也这么认为。我是个文人,我以为自己出不上力,可是我做到了。事实上,抗倭的队伍中,如今不乏老人、小孩,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并不懂武的年轻人,可是只要我们有一颗想要保卫家园的心,很多事情都可以帮到忙。”
仇英更加惊讶了,事实上,她几乎不认得眼前这个人。如今的周俊,再不是从前那个冷漠孤傲的少年,常常一句话能叫人郁闷到想杀人。如今他长得结实了,也似乎更高了一些,却没有了从前那种外放的攻击力,整个人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