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泽老了,面对纷乱的朝局,他也开始力不从心。
“华庭,你坐过来”
水波趋上前,跪坐在软榻前,看着自己的皇帝舅舅,他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脸上皱纹纵横,眼神也开始浑浊,他以前说话,也是不紧不慢,总有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自若,但此时此刻,他说话还是慢,这种慢,却让人心里不自觉生起惶恐。
“华庭,你要好好辅佐太子,要好好的。”
水泽静静地看着他一手养大的外甥,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执拗,水波脸上浮现出几分悲色,仿佛有沉重的枷锁,一下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从此背负根本无法承受的重担,他明明知道,如果点头,那他终将万劫不复,可他能如何?眼前是待他恩重如山的舅舅,无论舅舅想要他做什么,他也只有答应了。
见到水波点头,水泽的眼睛里,隐约透出一丝泪光,挥挥手,对侍候在一边的小太监道:“将太子和诸王都叫进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默契
水泽勉强坐在榻上,不让他这一群不省心的儿子看到他已经衰老。
闭了闭眼,水泽的目光,从太子身上,滑到因为以‘清君侧’之名,意图谋反,结果还没反起来就被镇压的齐王身上,见到儿子形容枯槁,比他这个垂死的帝王脸色还差,水泽心里也不好受。
虎毒还不食子,水泽就算是君王,面对疼爱的儿子,也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
齐王是他诸子之中出身最好,生母虽只是勋贵人家出身,却曾为贵妃,也是最得他宠爱的一个,奈何骄矜自大,耳根子软,一切顺遂时,到可守成君王,一遇挫折,立即进退失踞,就说这次‘谋逆’,他不过是受了各怀心思的门客鼓动,就毫无计划性地开始大闹,还不知道保密,弄得各地义军都借他的名头起义,不知给水泽添了多少麻烦。
此时此刻,这样一个儿子,哪里担当得起重担?
太子便是千不好万不好,他心里清楚明白,也和几个兄弟都没有太大的仇恨,太子上位,可以算是一种平衡。
水波最了解皇帝舅舅的心,眼看着他殷殷切切地劝导诸王——“你们需齐心合力,辅佐太子,如今朝局不稳,天下大乱,你们兄弟若不能尽弃前嫌,同舟共济,这天下,便再不是我水家的天下了。”
又看着他近乎严厉地叮咛太子:“他们是你的兄弟,纵使他们有错,你打罚教训皆可。万不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水华庭觉得自己在看戏,一出已经知道结局的戏。他看到太子眼中的惶恐懦弱,还有那么一点儿志得意满,他也看到诸王目中的野心和不服。
舅舅老了。已经控制不住长大的儿子。皇位只有一个,偏偏他老到软弱,希望让所有的儿子都好,却不知道,此时的乱局。要是他快刀斩乱麻。下死力气整治诸王,扶持太子掌权,让他能在水泽没死之前,便坐稳龙椅。说不定还有扭转颓局的一丝机会,可他迟疑不决,想要面面俱到,等待他的。便是内忧外患,齐齐爆发!
水波低下头去,按住腰间的宝剑——舅舅待他极好,便是御前,也可佩剑,这份信任,连舅舅的儿子们,都比不上,于是,他水华庭,也只有一死报君王,哪怕让手染鲜血,哪怕被尘垢填满心灵,哪怕要他做出,纵使去死,也不想做的事!
景天十八年 三月初七,在位十八年的年轻帝王,景天皇帝水泽驾崩,太子继位。
…………
两只圆滚滚的小圆球,脑袋抵着脑袋,蜷缩在一只竹子做成的筐子里面睡觉。
棉絮填充的垫子保暖效果极好,哪怕是初春风冷,也不曾打搅到这两只小东西的好眠。
沐延昭到访,顺便把顾婉在柳木头那里定制的‘狗屋’给捎带过来。终于见到实物,顾婉大喜,将沐延昭扔给宝笙和宝琴招呼,自己便兴致勃勃地给爱宠准备家园去了。
春日山花次第开放,绚烂的春光,让沐延昭近来紧绷的心神略微松散了些许,坐在花园旁边的暖房里,吃着红颜知己给准备的小点心,心情舒畅,就连各地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坏消息,都不再让他头痛了。
一叠相当甜蜜的糕点下肚,七公子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残屑,一低头,看见自家的小美人已经组装的差不多狗屋,咋舌不已。
“婉儿,小圆球的待遇比我都要好了。”
也难怪沐延昭惊讶,顾婉给爱宠设计的房子相当别致,绿竹搭成的竹屋,很阔朗,花纹精细,典雅又大气,里面的床铺是两层厚厚实实的小棉被,还罩了色彩鲜艳的被罩,狗屋外面有竹子制成的栅栏,围出很大一片院子,食盆,水盆,各种骨头形状,让小狗用来磨牙的玩具,应有尽有,‘院子’里藤蔓环绕,若隐若现,院门可以从里面打开,不过,想要顾家的小宠物学会开门,估计要好好训练一阵子了。
狗屋就安置在暖房靠门的东墙边儿上,不冷不热,正适合小东西生活,只是园丁恐怕要注意,别看这小东西个头不大,祸害起花草树木来,比家里的土狗可厉害得多。
沐延昭吐出口气,失笑:“和小圆的待遇比,面团儿可差出十万八千里去,我看啊,以后面团儿肯定不乐意跟我回家。”
顾婉挑眉,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地转身走进暖房,笑道:“你才知道啊,现在家里最受宠的可不是我,而是这只最会讨喜的小东西。”
伸手接过沐七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顾婉坐七公子对面,宝笙和宝琴走上前,又往桌子上摆放了一叠点心。
顾婉家里的暖房是今年冬天新建的,用大块儿的平板玻璃做成了窗户和门,呆在里面温度很高,又能欣赏雪景儿,这个冬日,顾婉几乎把所有的休闲时光都消磨在了里面。
沐延昭自从见到暖房,也不知是真心喜欢,还是想找借口和未婚妻亲近亲近,只要一有空,就会跑来和顾婉一起喝喝茶,读读书,现在已经发展到连公务都跑到这里处理。
既然两个人已经订了亲,事成定局,顾安然也只好认了,觉得婚前让两个人培养培养感情也挺好的,对沐七正大光明登门‘约会’的行为便未曾阻止,当然,想和佳人单独相处绝不可能,每次两个人会面,宝笙和宝琴都像牢头似的,牢牢地守在门口,尤其是宝笙,目光一瞬间也不肯离开自家主子的。
沐延昭被人看惯了,面对宝笙那点儿目光,毫无压力,照样把顾婉和小点心当工作福利享用,不得不说,在敞亮的暖房中,与佳人相伴,那些本来繁重琐碎的工作,也变得轻而易举起来。
何况,眼前的佳人可不是花瓶,反而比一般的幕僚有用的多,至少,没有一个幕僚能够跟得上他的计算速度,可眼前的小佳人就可以,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计算各种不涉及机密的账目的时候,有顾婉当助手,沐延昭的速度提升了绝对不止一倍。
偶尔宝笙、宝琴,和沐延昭身边的两个书童,看着这一双男女,拿着算筹,没一会儿就把以前需要好几日才能完成的账目都算完,然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话,都突然升起一丝感叹——这两个果然是一对儿的,不成一家子才是老天无眼!
吃过茶点,沐七身边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童很有默契地把一箱子账册搁在桌子上,才低头退出去,沐延昭从脖子上摘下钥匙,打开箱子,顾婉取来纸笔。
一时间,暖房里安静得除了书写声,再无其它。
不知过了多久,茶水都凉的刺骨,点心也僵硬了,顾婉才把手里一摞账册扔回箱子中,又把写好的单据也放进去。
活动了下略有些僵硬的肩膀,顾婉一侧头,便看见沐延昭微皱的眉,他的面上略带了几分烦忧,鬓角居然有了几丝霜色,顾婉的心忽然一痛,他才二十一岁呢,还很年轻!
顾婉的目光在桌上繁琐的账目间徘徊,最近粮食、布匹、**调拨频繁,可是,貌似没有大规模的灾害发生,那就是说——
“……是不是要打仗了?”
沐延昭手一顿,笑着伸手,摸了摸顾婉那一头如水青丝,点头道:“是啊,要打仗了,我只希望,这场战争短暂一些,再短暂一些。”
沐延昭从没想过能瞒得住顾婉,自从二人订亲,他做事便很少避着这个姑娘,虽然真正的机密,不可能轻易说与她听,但只从各种账务往来里面,顾婉也能猜得出,沐家要打仗了。
其实连猜都不用猜,新年刚过,沐家的男人们除了沐延昭还留在涯州负责后勤调度之外,都离开了,连偶尔在集市上能见到的沐家的小辈,也不见踪影,欧和带着沐家一万新军拼命操练,还发放了不少安家银子,虽然老百姓没有感觉到,但消息灵通的人,肯定都感觉到沐家上下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