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延昭也不多话,走过去,一抬手,把箱子打开。
阳光照入,灿灿光芒,直照得屋内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高家的两位公子,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目中有极度贪婪的光辉一闪而
看到这整整两箱花白的银子,那锦衣男子,也不自觉面色沉重,眯了眯眼,良久,才扭头对他的同伴笑道:“二弟,你看看,天底下的傻子何其多,还有人上赶着抬着银子到旁人家来买欠条的。”
那被称为二弟的锦衣男子,喃喃自语:“这笔银子拿出来,你们沐家不知道又有几处产业,要因为周转不开而倒闭了。”
这句话一出,高孝和高杰身体一颤,猛然抬头,充满乞求地看着沐延昭。
沐延昭此时到不着急了,缓缓坐下,捧起一杯温茶,悠远的目光高孝和高杰的面上打了个转,低声道:“你们二人,与老爷长得不大像。”
高孝一怔,讪讪不语。高老爷子其实长得不好,身体枯瘦,脸上总有悲苦忧虑之色,而高孝和高杰两兄弟,此时虽然面目浮肿,年纪也大了,却还是看得出,他们两个年轻时是美男子。但此时,高孝却知道,沐延昭此语,绝不是再夸赞他们兄弟。
沐延昭抚摸着茶杯,目光从光秃秃的墙壁,斑驳的地板上滑过,这座宅子,曾也是高老爷子细心经营,想要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现如今,却破败至此——有半幅不知名,字也不算好的条幅,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还能看得出,是‘忘年之交,四个字。
孙镖头走出去,把条幅捡起,折叠收藏。
沐延昭笑了笑,笑容却难免带上了悲情—当年老爷子与他玩笑,说是要自己多多地留下墨宝,现在也去不值钱,可将来,指不定子孙落败之后,还能用这些字重振家业呢。
老人音容犹在,这些话也如在耳畔,可这变故,却是两个人过去都不曾想到过的。
沐延昭不着急,那两个债主,居然也不大着急。
高家两个兄弟,却是心急如焚,看着沐延昭还在那里缅怀过往,目光在房屋墙壁上流连,颇有遗憾之意,似乎为他的忘年交居然只有两个败家子儿子留存而深感不值。
高孝脸上又红又白,终于忍不住咬牙道:“说我们败家,我爹比我们更甚,要不是他笨到只给我们留下了几千两银子的家产,还有这么一座破房子,我们又哪里会落到这般下场?”
高杰的脸色也不大好:“我们高家,以前可是富可敌国的,要不是他老人家太蠢,得罪了朝廷,还不知道多藏匿些财产,整天不是送米送粮给那些流民,就是给那些苦哈哈的所谓义军,我们兄弟,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既然都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这些话,大约是在两兄弟心里藏了许久,如今被逼到绝境,反而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
锦衣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孙镖头也脸色难看,沐延昭到不气恼,只是长叹一声,点头:“他老人家确实不通世故,为旁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这时,虎哥忽然懵懵懂懂地开口:“公子,你是我们家老主人的朋友?”
沐延昭一笑,点点头。
“你是来帮我们家偿还欠债的?”
“也不算,我只是来买欠条而已。”沐延昭勾了勾唇角,看了倒抽一口气,紧张万分的高家兄弟一眼。
那虎哥听得懵懵懂懂,摸摸脑袋,嘀咕道:“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就是来帮我们高家的,你是老爷子的朋友,不像两位公子的朋友,只会从家里抢东西,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是坏人,你是好人。”
这孩子有点儿痴傻,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却难得一片赤诚,心思通透,让高家两兄弟,忍不住脸红—是,他们说他们的父亲是傻子,可是,傻子结交来的友人,抬着银子来给他们解围,而他们两个通晓人情世故,自诩为聪明人的儿孙,却只有一帮落井下石的狐朋狗
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认为父亲是对的。所谓大义,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茶余饭后听一听的笑话,看别人去做可以,自己是绝不会那般愚蠢!
沐延昭拍了拍虎哥的头,不再多言,而是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银子:“这一共是纹银三十五万两。”说着,又让孙镖头拿出一叠地契文书,递给锦衣男子看。
锦衣男子眯着眼,毫不在意地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摔,阴沉沉地道:“七公子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这些铺子,田庄出让,哪怕是沐家,怕也得伤筋动骨。”
沐延昭无奈地一摊手:“谁让这些年,那老头子帮我良多,我涯州百姓能屡次从灾难中挣脱出来,那老头功不可没,现在他后人有难,我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不仲手帮上一把。”
年长的锦衣男子闻言,脸上似笑非笑,许久才道:“你们沐家太过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看来,万岁爷可以对沐家放心了。”
“闲话少提。”另外一人敲了敲桌子,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白银,“沐七公子,你拿来的这些银子却是挺震撼人心,可惜,全加在一起,也不够买下所有欠条!”
第七十五章 金缕
沐延昭微微凝眉,修长的手指在右手腕一直青玉的雕花镯子上滑过,他的手指细长,略有些苍白,却很漂亮:“七间旺铺,一个大庄子,六个园子,虽说是这世道,可合起来按照市价,也值二十万两,一共五十五万两……”
“七公子此话到还公允。”
锦衣男子面上带笑,“高家二位公子共欠下八十九万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剩下的三十四万两,公子可还凑得齐
沐延昭轻轻一叹,苦笑:“我怕是凑不齐了······不知道,二位可肯宽限时日?”
那年长的尚未答话,略微年轻的已经阴沉沉地冷笑道:“我毛家兄弟,在江湖上也有赫赫威名,你七公子说出来的话,是话,我们也不是张口就放屁,既然说了,只有一月之期,一月已到,钱拿不到手,就别怪我等不客气······当然,二位公子也不必太担心,我们是守法良民,不会真的做什么削手断腿的事情……”
话音未落,一把银光闪闪的袖里刀,已经甩出,贴着高家老二的耳朵,钻入墙中,高孝白眼一翻,登时就昏死过去,高杰吓得嘶声吼叫,声音沙哑,瑟瑟地跪倒在地。
毛家老二却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里,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在,别说是两个未曾经过世事的公子哥儿,就是孙镖头,也觉得背脊发凉。
这两个衣着打扮像富贵人家管事的男子·终于流露出江湖草莽的本来面目。
虎哥本来懵懂,此时才尖叫一声,就要向自家主子扑去,却让孙镖头一把抓住,牢牢按紧。
沐延昭苦笑抬头·只见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把这二人的面目,照得有些扭曲,颇有光怪陆离之感,他只有沉吟,良久才道:“这二人身娇肉贵,你们要来何用?”
毛家老大似也有些不耐烦·口中却只道:“无论是拿来‘喂狗,·还是用来‘喂猪,·能挽回多少损失,就算多少,总之,这是我兄弟的事,与阁下无关,现在,肯给阁下面子,才在这里与你商量,要是阁下凑不齐银子·我们兄弟可要把人带走了。”
此时,高孝悠悠转醒,听到毛家老大的话,吓得面色发白,终于带了哭腔:“······沐公子,沐爷爷,您老人家行行好,救救我,万不能让我跟他们走啊!”
沐延昭无奈地一摊手:“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这话一出·高家两兄弟顿时面色惨变,毛家两兄弟也颇为意外,毛家老二更是冷笑:“我还以为,沐家有多么仁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沐延昭不理他,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倦意,扭头看向门外,轻声道:“本不想麻烦你……这一次,怕是要又要被大郎记恨,说不得,郡主娘娘也要生气……”
屋内的人都是一愣,跟着沐延昭的视线外移,却只看到空洞的院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毛家二兄弟皱眉,站起身,慢慢走向高孝和高杰,就在他们快走到高家二兄弟身边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很婉约,很动听的声音——“你放心,大哥不会生气,师傅也很高兴,毕竟,区区一点儿银钱,与沐七公子的人情相比,着实算不得什么。”
沐延昭看了孙镖头一眼。
孙镖头面上讪讪,低下头去。
“还不帮姑娘开门,难不成,你还要姑娘自己动手?”沐延昭对待手下一向优容,尤其是对孙镖头这样的老人,从来客气的很,像现在如此言语,已经算是责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