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镖头是个老江湖,有他带路,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老字号的酒楼——风烟楼。
这会儿正是饭点儿,风烟楼里吃饭的人很多,孙镖头挥挥手,手底下的镖师们就赶着三辆大马车进了院子,他自己则亲自撩开车帘,先把顾安然扶下车,顾婉却不用他们搀扶,利利索索地下了车,偏偏还姿容优美,一点儿都不显粗野。
顾安然连忙给她整理了一下妹子头上略有些凌乱的‘华胜’,孙镖头眼睛里也闪现出一抹慈爱,一路护送,他是着实喜欢这个既漂亮又可爱,还总是和和气气的小姑娘。
如今的顾婉,虽然仅仅十岁,但比起三年前,已经长开了许多,五官秀丽,越来越接近她娘亲的花容月貌,本来枯黄的发,经由多年精心调养之后,也乌黑绒密,一口略黄的牙齿,早就变得雪白,再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多年,整个人都浸润书香,不同凡俗,可以说,除了因为年纪小,身段不足之外,这姑娘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资本。
可正是她这资本,越发让顾安然心里不安,可以说,他没有多想,就答应妹妹离开上琅,而且是到涯州,并非大庸城,多少是有些担心妹子的容貌招祸的因素在……
上琅地处偏远,土匪众多,大庸城到处是达官显贵,在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妹妹之前,这两个地方实在不适宜久居,还是涯州民风淳朴,更适合他们兄妹蛰伏。
“顾大郎,小娘子,房间订好了,您二位是先去洗漱休息,还是略用些点心。”
“孙镖头和弟兄们自己去吃些东西吧,我们兄妹自己来就好。”顾安然道过谢,就扶着妹子登楼,一进颇有古意的楼台,他那点儿文人墨客的习性又冒了出来,对在这小城能见到如此精致的建筑,啧啧称奇。
这风烟楼不说在享城,就是在其他大城市,也能称得上第一流的酒楼,它传闻为百年前郑阁老亲自设计建造,虽然后来几经易主,也多次翻修,已经式微,但是那回廊的设计,宛如空中花园一般的镂空天台还是保留了下来,所以许多文人墨客,甚至是远来的达官贵人,只要到了享城,便喜欢于风烟楼中小憩片刻,喝一杯温茶!
即便是现在,楼中还保留着前朝名士的字画。
顾安然犯了痴性,驻留停步,顾婉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要了一杯茶水,随意点了几个招牌菜,顺便听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上一辈子毕竟离得太久远,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而这一生,又是一直呆在上琅,消息闭塞,她和大哥初来乍到,总要探听些消息才好。
涯州果然不愧是风气开放之地,老百姓们敢说敢言,茶楼酒肆,又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顾婉没坐多长时间,已经听到许多她感兴趣的传闻——例如塞上‘飞白’千金一掷,带走了一个春香楼的不入流妓女罗晓婉,例如荣家的三公子荣淮安,在舒城挑衅永宁侯水波,结果,斗诗居然输给了让水波身边一婢女,例如,左相刘承风罢官归隐,闭门谢客,还有一些不那么引人注目的,顾家夫人为了给老太太求药,在大庸名医罗天成罗大夫门前跪到昏死过去……各种小道消息不胜枚举。
顾婉笑了笑,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自己的心胸真够宽广的,听到叔母又在装那天下第一等的贤惠孝顺媳妇,心下居然毫无感觉……听到前生相敬如冰一辈子的丈夫的名字,听到他出丑丢脸,心绪波动居然也并不太大,只是稍稍有些鼻酸而已——毕竟是几十年的枕边人,要是丝毫不在乎,她也就不是女人了……
正沉思间,顾婉忽然一扬眉,举目,穿过种种嘈杂的声响,远处似有呜咽哭啼之声传来……
“大哥,好像出事儿了……”
第十八章 可怜
更新时间2012-9-3 8:00:52 字数:2374
果然,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推着一辆手推车,哭哭啼啼地走过,推车上躺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女人身上还盖着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额头上缠了一层纱布,血腥味老远就能闻见!
周围的行人纷纷闪避,本来昏昏欲睡趴在柜台前的老掌柜,也猛然惊醒,走到窗前看过去,叹了口气,道:“作孽啊!”
孙镖头却是忍不住看了顾婉一眼,低声道:“小娘子的听力真好!”他们这一路上能安安全全,三番两次地化险为夷,还真多亏了这小娘子的耳力够好!
顾婉眨眨眼,没有说话,她听力强,可并非天生,而是经过后天锻炼的。
前些年,顾婉无意间从随身的商店中看到了一份锻炼五感的方法,虽然价格颇高,足足需要两百多个积分,够得上一辆很上档次的马车了,可她因为年纪小,行动不便,即使有很多积分也不敢轻易使用,也只有这样不显眼的书籍什么的还能买一买,所以,她还是要了这套方法,打算试试看。
毕竟她学了多年医术,五感灵敏,对治病救人,绝对有好处,有这样的机会,即使觉得也许这方法没有太大的效用,却还是不想放弃的,却没想到,这方法看着简单,听起来也不大靠谱,可坚持下去,却是效果显著,不说别的,现在顾婉的视力,听觉,嗅觉,都比常人敏感许多,就如现在,即使是在闹市里,她也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响……
很可惜,貌似这种方法,也是要看天分的,她也把这东西夹杂在书中,抄给她大哥看了,顾安然也跟着学了一段时间,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显著变化,到是眼睛的视力变好了一些,看书多了也不易疲劳,干脆就拿来当眼睛保健操用!
对读书人来说,保护眼睛至关重要,所以,即使成就远远不能和顾婉比,顾安然依旧很满意,勤练不辍,三年过去,他虽然日夜苦读,一双眼到比孩童的还要清澈明亮。
一会儿的工夫,哭啼声,嘈杂声,越来越近。
顾安然远远看到那推车上的女子一脸的绝望痛苦之色,额头上鲜血淋漓,显然是磕伤的,不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有匪徒敢在城里伤人不成?”
要说在城外偏远地方,打家劫舍实乃寻常,他们这一路,早不知遇见了多少凄惨之事,轻易也不会再动容,可自从进入享城,入目的无不是难得太平的景象,顾安然总觉得,此地民风淳朴,就算不至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到底也要和兵荒马乱的云州不一样了……忽然见到有女子头破血流,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会儿,太阳将落未落,正是一日之内难得清闲的时候,风烟楼里的闲人也多,不多时,顾婉两兄妹的耳朵里就灌满了关于楼下伤患的八卦消息。
那受伤的女子姓路,人称路三娘,是南郡人氏,早年家里虽然不算富裕,却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曾经做过南郡书院的教习。
路三娘自幼聪敏好学,她爹也是把她当男子教养,养到十六岁,一身的学识就算是名门世家的千金也难比拟,要说,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程朱理学,朱熹老先生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有才的女人也是备受吹捧,并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说法……
她这样有才有貌的好女人,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登门求亲的甚多,可路三娘一个都没看中,只相中了南郡书院一个书生,这书生叫程明,字谦怀,家居益州,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老母亲是变卖了家里的产业,送他出来求学的。
这个程明知道家里不易,读书非常用功,在书院里成绩虽然不拔尖,却也算是相当不错,更难得的是他生得好,不是说他相貌有多么俊美,而是他长得让人看着顺眼,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说话老成持重,没有寻常书生眼高于顶的毛病。
路三娘相中了他,那路教习最是疼爱女儿,又觉得程明此人颇为厚道,而且,这年月当官也是要看长相的,他长得好,将来出仕,肯定比别人顺利,无论如何,都堪为良配,就暗自递了话过去,程明一口答应下来,两个人没多长时间就成了亲。
一开始,二人是琴瑟和鸣,路三娘满腹学识,与寻常女子不同,也和程明有共同语言,生活的和和美美,可到了后来,程明遇见贵人,被聘为涯州刺史家公子的西席,出仕之后,借着这层关系一路高升被提拔,如今已经是一县之令,现如今举家搬迁到涯州,程家也算是风生水起了。
与此同时,路家却遭遇兵乱,路三娘的父母皆亡,只留下一个弟弟,身体病弱,日日汤药不断,路三娘有心看顾,就把她弟弟带在身边照顾,婆婆见媳妇向着娘家,心里就不大高兴,再加上嫌弃路三娘家境落败,对儿子没有丝毫帮助,极为不满,平日里更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还给儿子纳了好几房姬妾。
程明夹在媳妇和亲娘之间,到底还是觉得娘亲比媳妇要紧的多,这很正常,儿子总得孝顺母亲,在涯州,谁不称赞程明是个孝子!
一来二去,夫妻两个的感情,也就渐渐坏了……
风烟楼的老掌柜叹了口气,低声道:“虽说这婆媳之间,怎么也不能说是婆婆的错,可路夫人也不容易,听说前日她婆婆忽然昏倒,人事不省,济民堂的大夫都去看过,虽然开了方子,可汤药根本无用,后来说是不行了,治不了,这路夫人一着急,硬是背着老太太四处求医问诊,咱们享城的几家药铺,都让她跑遍,可这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治病这种事儿,也不是她有心,就能治好的,整个享城的药铺都说老太太这病没救了,甚至有些大夫,连药都不敢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