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四喜目光一闪,转开脸看向别处。
玉篱也没想到其他地方,两人一路沉默走到去鱼塘的那条河坎上。玉篱停住看脚边弯弯曲曲的小路。
小路是人过脚从毛毛草草的稞子里踩出来的,不过一脚宽。沿这条路,要嘛去海边的白鹭滩,要嘛就是沿湖一圈的鱼塘,再没其他用处。过去的几年,王凤羽一直在这条路上走……
玉篱久久地注视那条路。稍一斟酌,静静地问邓四喜。
“四哥,不知道你最近听没听说王凤羽和我的事?”
邓四喜一愣,随即舒了口气,
“知道!不就是那些闲言碎语吗?还在大姐那里就……听说了。这个,我也不是没脑子,咱们俩的事咱们自己最清楚,你不用担心那些搬弄是非的!”
玉篱
却疑惑。
“没想到消息传得那么快。可是……”
还没说完就被邓四喜打断。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们俩的事算什么大事,早先你不就跟我说明白了?再说你都不计较……她们,我是男人,难道还比不上你!”
边说就去拉玉篱,脸上又如以前般镇定坦然。
“你看你,这久不见怎么成这样了?很累吗?”
玉篱微微侧身,躲过邓四喜。邓四喜的手悬在空中,两人都有些尴尬。
“难道还有什么事?”
邓四喜不解。
“我……配不上四哥,咱们要不就算了吧……”
黄昏的时候,净湖里上来的风很大,吹得河坎上的柳枝东摇西摆,大河里的水也腾腾地流个不停。邓四喜愣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玉篱大大地吐口气,拔高声音。
“四哥,我不想结婚了。是我的错,你怪我吧!”
秀气的双眼望住邓四喜的眼睛。眼里红红的血丝清晰可辨,看起来疲劳而无奈。
这双眼睛坦然地望定邓四喜。邓四喜没来由地心一紧。
“月明跟你说了是不是?”
听他又提这话,玉篱莫名其妙,摇摇头。
“好吧,怪我……可是,玉篱,我一直想娶的人是你!这样事我真不是故意地!”
邓四喜却脸色一沉,急切地解释。
“娜娜……已经答应我去……舀掉了……,咱们以后还一样,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好不好!”
一把将玉篱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一脸恳切。
玉篱顿住。回味了几次他的话,突然想起静茹跟自己提的事情,等明白过来,震惊不已。
原来,静茹跟自己说的并非空穴来风。娜娜她,有了邓家的孩子,然后李婶还专门跑去省城?
玉篱定定地看着邓四喜,一时不知是该伤心还是该松口气……
邓四喜脸上却挂不住了,又低低地恳求。
玉篱回过神,慌忙抽脱邓四喜,连连摆手,“四哥,别这样!孩子毕竟是你的,再说娜娜那样能干,将来肯定是你的好帮手!”
邓四喜脸色更难看,
“……那天喝多了,心里也烦!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跟她走!玉篱,我真没想过跟娜娜要怎样,你就……就原谅这一次!我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
握住玉篱的双肩,捏得人生疼。
“四哥说不是故意肯定就不是!”见邓四喜急,玉篱赶忙宽慰他,“我不怪四哥!”
玉篱这话,却让邓四喜五味杂陈。
“你以前也这样说。到现在,还是这么无所谓吗?”
玉篱没回答,迟疑了下,
“四哥……,你可能还不知道,凤羽,凤羽他又出事了!”
说就眼泪汪汪,泣不成声。
好容易静下来,还有些哽咽,
“说是他杀了人。可其实他是为了帮我才惹上这些灾祸。四哥,一想到他,我就心疼,我要跟你结婚了,我这辈子就算活,也不是人。四哥,是我对不住你!”
这些话,玉篱想了许久。现在一鼓作气跟邓四喜说清楚,沉在心底的那股阴冷往上冲出来,伤心地抱住邓四喜就哭得个昏天黑地!
邓四喜僵住,一动不动。愣了好一会儿,轻轻用手拍玉篱的背,嘴角紧抿。
跟邓四喜把事情说清楚,两个人折回村里。邓四喜也没再进玉家门就自顾离去。玉篱望望父母紧闭的房门,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到天将黑尽时,三平气喘吁吁地又来找玉篱。
“姐!我见到张师傅了!”
从前天把钱送去给张镇后,玉篱再脱不开身出门。幸好暗里三平也在两头跑,这才帮了玉篱的忙。
玉篱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让他慢慢说。
“羽哥还在看守所,张师傅见过人,说是还好!”
玉篱忙不迭地点头,又催他说打官司的事。
三平瞟眼玉篱,有些迟疑,
“张师傅说是在找律师,又说暗里还得托关系……他们也不跟我说,不过我偷偷听来的,好像缺钱……”
玉篱沉默。
三平赶紧安慰她:
“张师傅说要把车卖了!姐,你别担心!”
玉篱抿嘴。把三平送走后,独自一人坐在灶孔边发呆。
钱,又是钱。因为钱,玉篱爸出事。因为钱,塘子被人惦记,然后退学,然后把王凤羽扯进来……到最后,还是得钱去解决。可眼下自己哪里去找钱?玉篱觉得又走到了一条绝路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绝
☆、第一百一十四章筹钱
玉篱忧心忡忡地过了几日,听说王凤羽他妈白婶病倒住院了。
王凤羽家除了他自个儿,就只剩他妈一人。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玉篱也不只一次担心白婶单独在家可怎么过?刚听静茹说起这事,就从鸡窝里搜罗了一小篮鸡蛋让静茹捎给翠竹,喊二富去看人的时候悄悄带去,别说是自己给的。
静茹轻轻蹙眉,劝玉篱,
“二富,冬子和凤羽都要好,有他们俩儿照看白婶,不会有差错。你先把婶婶和玉叔顾好吧。”
听了这话,玉篱低下头。要在往日,总要羞得脸红筋胀才算数。可如今面对静茹略有些责备的眼光,却脸色平静。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可王凤羽就快……,他要出事,他妈还活得成吗?”
静茹叹气,
“我看婶婶也不好,她要出了事,你家又能好?”
说完也有些烦躁。一把接过玉篱手里的篮子,转身就走开。
玉篱知道自己闹得的确不像话。从关河回来才知道母亲在王凤羽家受了多大的责难。到了第二天,玉篱爸见妻子滴水不进,急得要送人去输液。翻箱倒柜地找钱,这才知道玉篱把自己家的积蓄都舀了去帮王凤羽。玉篱妈气得,差点儿就背过去。这事闹得对门王七婶家和静茹家都知道。过后,就是亲近的这几家人,也都用种陌生的眼光看玉篱。
见静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快步进了院门,玉篱深深吸口气,站在那里出神。
只要人在,就一切都还有转机。不是吗?到如今,只要想到当初窝身在大岩石下。绝望,刺骨的冰冷依旧迅速弥漫全身。没有什么比从这个世上消失更让人心痛,无力。
父母一时气恼,可玉篱知道自己会永远跟他们站在一起。王凤羽不一样,他是他母亲的支柱。他落到如今的地步,恐怕比起自己的性命。更让他着急的还是他母亲。他只有一个人。要是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玉篱摇摇头,让自己静下来。
回到家,把晌午饭做好温在锅里。隔着房门叮嘱母亲记得吃饭,又给只顾低头编篓子的玉篱爸打了声招呼,自顾出了家门。
这么些天来。玉篱思前想后,周围能借钱的人实在寥寥可数。一个孙玲,联系不上。要给王七婶家借?肯定行不通。静茹才成家。小夫妻应该也没什么积蓄。玉篱憋了几天,还是打算回学校想办法。闹到这个份儿上,和邓四喜的婚事肯定是吹了。既然不嫁人了,索性以后就一直在碧暮寨呆下去!
在大溪镇找到林校长,老头子不明所以,听玉篱说不走了,当然是高兴的。和老伴儿说了说。可玉篱先借的钱都还没还全,两老也没多少积蓄。最后玉篱只舀到三千块钱……
一路颠簸又往回赶。说到底。只两家人能舀出钱来。邓四喜和罗冯军。
邓四喜已经分开了。罗冯军,拜自家所赐,才被小人坑过一回。哪里来得脸面又去开口?
玉篱蔫蔫地靠在车窗上,脑子一片空白。憋到下车,混混沌沌地就走到了罗家诊所门口。
罗家的诊所就和村委会挨一起,医治的又都是远近乡邻。就是看个病,几个人凑在一起就能搭起个戏台。不知不觉就成了村南大石井之外,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近来最火热的当数玉家和大石井旁白家的事。顾及罗冯军,闲谈的人都凑到了诊所外边。这个说人不可貌相,那个说他早就看出了苗头。又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了遍玉篱怎样背着邓家脚踏两头船。最后又一块儿感叹这下有好戏看了……
玉篱就站在众人边上,先还觉得手足无措,听到最后,不禁笑起来。
此时正值晌午饭之后,一大群看病或不看病的人聚拢来,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说得不亦乐乎。叽叽喳喳一群人,站在外围一如既往淡笑的年轻女人就显得打眼无比。细细的眉眼,保养得白白嫩嫩的手脸。不时跟旁边的人说一句,却是柔柔软软的外地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