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婶身下放了个小竹凳,用棒槌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王凤羽惯常穿的牛仔裤。头却一直抬着望向伸到北边村头的大路。
这口道光年间就修建的老井,直到今天,还如同壮年一样,展示无穷的力量和生机。村里的人也不白白浪费,即使家里已经有了方便洁净的自来水,得空的时候,都喜欢端点菜,抓几件衣服,到老井这里,边干活边闲聊。
和白家一样,王二婶家也距这口井比旁人都更近便些。此刻用簸箕端了把新嫩的小青菜走过来。见白婶也在,很是惊喜。
“哎哟喂!知道的都说凤羽孝心好,不知道地,只当您家开染坊呢!瞧这一溜!”
本来人就胖,一笑就看不见了眼。
“凤羽不是给买洗衣机了吗?还过手洗?”
在白鹭滩的时候,王凤羽怕母亲洗衣服累。买衣服从来是同模同样的一起买几套,轮着穿。白婶低头看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洗的衣服散开在水里。飘了一池蓝靛蓝靛的裤子,王二婶可不没说错?心里一热,呐呐地,“机器转倒快,伤料子……”
王二婶听得摇头,就要来帮忙。白婶心里正虚,哪里肯跟人再多说?赶紧收拾起就回家关上门。
上次去医院看了严姐回来,白婶就和儿子王凤羽大吵一架。之后,王凤羽说有事,见天地难得看到人影。白婶把二富,王冬儿都喊过来,问了个遍也问不出所以然。越这样,白婶心里越坚决。八月十五,中秋节,一个人想想,跑到城里买了一堆上好的礼信,堵着二富,把人从外边抓回来,让去给夏家拜节。上午王凤羽提着东西出门去,下午夏彩蹦蹦跳跳提了盒月饼过来。夏家连王凤羽的影子都没见着……自从那天,一个星期了,王凤羽就没再回来过。明天就是国庆,白婶实在忍不住,就搬了衣服到井边洗,只盼一晃眼,王凤羽就站在眼前。
又是,王凤羽没来,倒把夏彩给盼来。
白婶正站在太阳底下一条条晾王凤羽那清一色的四五条牛仔裤,听见大门嘎吱一声响。兴冲冲地从后院绕过中堂跑到前院。夏彩满脸通红地提了几口大西瓜已经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见白婶进来,手起刀落,递上来一大块。
“凤羽今天指定回来!我打听好了!”
白婶看着一身白衣白裙,却啃得西瓜流水的小女子,又是疼又是爱。
“热坏了吧?!咱们别管他!我给你做好吃的!”
一老一少,喜滋滋地忙活到日头沉下山,紧闭的大门静悄悄地。
白婶看了眼一旁发愣的夏彩,
“……你听谁说的?”
小姑娘嘟嘴,
“严姐。早知道她会帮着凤羽,我当初就不跟着瞎闹了!”
说着脸一红。
白婶无声叹息。这样诚心的姑娘哪里找?王凤羽已经和夏家主动断了关系,夏彩仍旧事事把他放在前面。听说以前帮小海教训过的“臭女人”帮过王凤羽,硬着头皮就买东西上门赔罪。
想到这里,一拍手,
“既然能找着严姐,咱们坐在这里干嘛?走!你带我找他去!”
也不顾天色已经晚,就要动身。
夏彩也不是没找过。为了等到王凤羽,还在严姐的小店里待了两天。可跑车这种事,还真是说不准。就劝白婶。白婶想想,留夏彩在家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收拾几件衣服,把家交代给二富,就带上夏彩去了严姐开在关河路口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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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里放着闹哄哄的舞曲。玉篱侧身靠在椅背上,外边或黄或鸀的山景让人目不暇接。时而,还有梯田人家。这样,刚好把一阵阵直往上翻的恶心感压下去。
邓四喜将靠玉篱一侧的车窗稍稍放下,清新的空气沿着缝隙挤进来。
“这样是不是舒服些?”
听起来倒是很柔和。玉篱转头冲邓四喜笑笑,“没事。”
“玉篱晕车?得多跑跑!要不以后四哥出差你又得跟着,该多麻烦!”
话音还没落,一个身子就从后边伸过来,指着外边一群黑山羊兴奋地问邓四喜:“那是什么?!”
不等邓四喜回答,指尖又一点,将声音调到最大,双肩跟着扭动起来。
邓四喜不搭女子的话,瞥眼玉篱,将车拐到处岔口,缓缓停下来。
“我陪你出去透透气。那边有条小河,不是很热。”
玉篱点点头。车门一开就慌慌张张地钻出去,扶在路边的树旁干呕。
这一路折腾,坐在车里的方强揉揉眉心,算是明白过来。这位怎么突然就不嫌弃县上是乡下地方跟过来。责怪地瞪了眼身边一头大波浪卷的女子。
女子叫娜娜,是方强的堂妹。也跟玉篱一样穿着条牛仔裤。所不同的是,玉篱的是随意的直筒休闲,女子则是条时下流行的铅笔裤。将一双小腿勾勒得时髦性感。再配上清薄的荷叶碎花纱衣,整个人不看脸蛋,也让人觉得时尚靓丽。
娜娜从技校毕业后没找着满意的工作,就从老家来投奔方强。方强和邓四喜搭伙儿做事,就一直帮着堂哥管账。
见堂哥这样看自己,娜娜嘴角一扯,若无其事。长长的睫毛低垂,轻轻一抬腿,细细的鞋跟儿一勾,将滑到脚下的一个白塑料袋口子掀开。扑哧笑出声来。
“就是随便摘把山花,也好过这些大辣椒吧?”
辣椒是玉篱舀来让邓四喜带回家给白婶。刚到学校的时候,玉篱和邓月明在学校后边的菜地里种了不少菜。玉篱病了一场,本以为回来菜差不多都该全死光。谁知道丁华他妈却帮自己照顾得好好地。辣椒红透,也摘下晒干放好。还另外送了很多山货。
方强对堂妹道:
“人说是给老太太,你不是没听见。”
娜娜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扬,
“这招倒高明,还真没想到,土里土气的一乡妞,心眼还挺活。讨好了老的,小的能不听?”
看起来有些心动。
方强皱眉,看向外边。玉篱只穿了简简单单的t恤牛仔裤,头上乌油油的头发挽成束,装扮再普通不过。人一看,却清纯秀丽。再瞧自己的妹妹,也没比人家大几岁,脸上的粉底厚得看不出脸的颜色。方强扶扶眼镜,“怎么这么说人家?你脸画成这样自我感觉良好是咋地?邓四这次可是认真的,好好帮哥跟她处好关系,再认认真真做事,其他的别瞎想!”
画成这样!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化妆?自己可是一有空就琢磨,粉底,面霜,唇彩,就连遮瑕膏都是进口名牌。娜娜大大的杏眼一横。
“认真?认真还让杨仙当着这么多人欺负她?听说羞得头都不敢抬,是不是?要是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杨仙不一样。她和老四也算患过难。从这点儿说,邓四也算个记情的。这样好,说明做人有底线,让人放心。所以你就别尽做些颠三倒四的事来为难我行不?惹恼了人家,我还怎么挣钱?姑奶奶!”
方强很无奈。
玉篱两边一手提了一袋干辣椒和山货早早下山等在大溪镇。本打算趁两个人单独一起的时候和邓四喜开诚布公地谈谈。没想到三个人刚从省城办完事回来,顺路就来接自己。娜娜,听邓四喜和方强提过。一直在省城做方强的后援。今天一见才知道,方强这样斯文有礼的人,却有个泼辣精干的妹妹。
邓四喜见玉篱眼波一转,不着痕迹地打量从车窗探出头的娜娜,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第八十五章寻子
☆、第八十六章相求
邓四喜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等玉篱慢慢平息下来,两人走下公路。站到河边清凉的树荫底下燃起支烟,邓四喜已经神色如常。脸上神色淡淡,对玉篱说:“方强人虽年轻,却有真才实学。一路从学校走出来,心思也相对简单。我很看重他这点。生意场上混,和自己站队的,得信得过才行……”
说完看向玉篱,只见她稍一想,就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是他,他妹是他妹,我分得清。”
邓四喜满意地点头。
“知道你明理。他的人让他自己去伤脑筋。至于我,你放心。”
听邓四喜说出这话,玉篱这才恍然大悟。都还没想到这层!一下子忍俊不禁,和邓四喜相顾捂嘴而笑。邓四喜也笑,大大吐了口烟柱,脸不红心不跳,“看上我的不是一两个,你是不是紧张点了?”
玉篱顿住,双颊飞红。
“谁说不紧张了……”
却只见邓四喜轻轻一笑,转身看哗哗流淌的河面。
“不紧张也没关系,以后学就好。”
湍急的河水在正午的骄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犹如一条发亮的带子环绕在青山腰间。邓四喜站得离河水很近,朦朦胧胧,也被披了层光圈。
四周很安静。玉篱收回目光。
“我一直在找机会想跟四哥解释。四哥一直很忙……”
说到这里,又有点儿说不下去。否认自己对王凤羽的好感?可它确实存在。还是承认?老想着要解释清楚,可最根本的问题从来就没理顺。
还在犹豫,邓四喜却接过话去。
“你只想着跟我解释,就没想过要我跟你解释是吧。”
说着,自顾笑笑。
玉篱一愣。
“还是我来说吧。”邓四喜吸了口烟:“我入伍前就认识杨仙,当时她婆家也算小有底子。我退伍后,她已经嫁人。就这么简单。这些年她没少帮我,我也没少帮她,可过去的,没必要也不可能再怎样。所以,差不多的,你不要跟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