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憋人张镇,见过见过……”
白婶一僵。这都是哪辈子的老礼?且一看就知道,这张镇不过是个粗人,却弄得文绉绉。此刻心急如焚,也顾不了什么,急赶急地问他:“张大哥,凤羽怎么了!”
张镇这才收了一张夸大的笑脸,正色摆手道:“没事,没事!那伙儿人走了,凤羽一会儿就回来!”
又握住白婶的手。
“大姐,你儿子好样地!有胆量,够仁义!有前途!”
白婶心下一松,
“不盼他这些。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是!是!”张镇就像没看出白婶冷下去的脸,仍旧乐呵呵地,大手一挥让严姐给自己端凳子过来,豪迈地一屁股坐下去。
严姐暗喜,趁挪凳子的功夫,悄悄给张镇使眼色。张镇会意,留神顺着严姐的话说了一遍。又安慰白婶,“我也防凤羽今天回来他们要闹事,早早就提了钱赶过来。老林的电话一到,我人也到!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为钱!钱一给,天大事也没了!大姐放心!放心!”
斩钉截铁接连说了几个放心,才见白婶脸上缓过来。在场的几个人,包括小夏。王德友都颇不自在。
“那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白大姐慢坐!”
张镇更是,一席话说完。大咳一声,屁股下的凳子还没坐热又站起套上那件脏兮兮的夹克,说是要走。
“凤羽一会儿就回来!别担心,别着急!”
人家都舀钱帮自己儿子把事了了,即使是因为帮他干活才引起纠纷,这会儿白婶心里不免满怀歉意。听说这么快就走,打起精神直说谢谢。
张镇一个劲儿客气,踱着大方步走出院子,立马改成碎步飞快往前跑。
=
镇东挨着国道的地方,有大片荒掉的庄稼田。庄稼田上堆满从镇里运出来的垃圾。俨然成了垃圾场。
王凤羽从严姐家出来,老远就看见苏小晃那伙人舀着尺把长的钢管往这边儿走。王凤羽故意走到车场路中间,让带头的苏小晃看见自己,然后拔腿飞快地往镇外这片空地跑。
空地上成片的垃圾堆得像小山丘。王凤羽跨上最高的一堆,虎视眈眈地瞪着后边紧跟过来的一群人。小苏和他哥苏进是禄县本地人,从最开始就在大青沟淘金。夏家过去。反应最大的也是他两兄弟。因为张镇,明的不好来,暗地里使过不少绊子,都没能把夏丛山赶出去。正在恼火,又出了人命,此刻领着一众人瞪红双眼,老远就死死盯住王凤羽。
王凤羽紧了紧手里的棍子,咽咽口水。还没走近就看见小苏他们手里的钢管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王凤羽很无奈。他们打架的时候自己正跟老林在深山密林里赶路。因为塌方,差点就被石头砸死,黑灯瞎火地,连围巾也弄丢了。
想到那条围巾,王凤羽一阵恍神。刚懂事的时候,母亲翻出条活灵活现的草蛇,说是父亲亲手编的。王凤羽兴冲冲地带上去给同学瞧。刚一舀出来,就吓得好几个女生尖叫。轮到坐在后边的玉篱,却反手抓起来扔进窗外的稻田里。王凤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消失在空中,在秧田摸了大晚上,也没能找回来。从那以后,心里一直很讨厌这个女孩子。平常娇气得不得了,就像朵紧紧缠绕在篱笆上的牵牛花,风一吹指定歪倒。其实呢,见了蛇眼睛都不眨,再狠不过!
可什么时候自己心里被她印上这朱砂一样的颜色?罗家诊所前见到她绝望悲愤的样子?田里细细瘦瘦的身影?还是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自己说“谢谢你,凤羽”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人叫自己的名字叫得这样动听,像月夜湖面轻轻拍打船舷。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如同星空下的一汪春水。只要想到她,心就欢快地跳。只要知道听到她的声音,身边的空气也炙热起来。
王凤羽注视着灰尘扑扑跑过来的一群人,笑笑。那又如何?从开始就料得到,一个站在垃圾场里和人干群架的,又怎么可能?眼看她受苦,帮不了。就像看着父亲编的那条草蛇消失在视线里,眼睁睁看她越走越远,不知道等着她的是祸是福。王凤羽很恨,也很厌倦,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个小混混?要是重新再来,也许自己鼓足勇气事情就不会这样?可哪有那么多后悔药?!
“笑什么笑?!找死!”小苏带着自己的人停下来。见王凤羽冲自己一伙人笑得奇怪。挥舞着手里的铁棒朝王凤羽比划。
王凤羽扔了手里的木棒子,蹲在垃圾堆成的小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一众人。
“小苏,你来就行。要打就打个痛快!这次要打不死,tama以后就别再来烦!”
仍旧一动不动脸上带笑看最前面的小苏。
众人惊疑不定,有人小声嘀咕,
“该不是有诈?”
小苏往四周打量,远远近近除了垃圾和荒地,静悄悄地。愣了一瞬,一咬牙爬上垃圾堆去,铁棒重重一撼,就见王凤羽抱头缓缓歪下去,一声不吭蜷在坡上。
王凤羽在鱼市场上是出了名的。百来斤连鱼带水的大箩筐,平常人要两个人一起抬才能装车。换王凤羽就只用一个人就搞定。刚才小苏带着人风风火火赶过来,心里还七上八下,谁想得到他连手都不还?!
鲜红的血从前额汩汩流出。王凤羽一贯只穿短袖。那些血一点也没浪费地沿着他晒得黝黑的胳膊上像分叉的枝条抽丝发芽,慢慢伸进身下的垃圾堆里。小苏呆呆地看着,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阵阵抽动。
☆、第九十章了结
一群七八个人,五大三粗地,都愣在那里。没想到猫捉老鼠似地到处搜罗这么久,一棒子就解决问题了?
其中一个老辣些的,试探着走上前去,“晃子,他都不还手,面子里子都有了,赶紧走吧!”
外号晃晃的小苏回过神来,想到夏丛山,想到往日见面还点头打招呼的张镇,心里一激,舀在手里凶器差点脱手。几步跨下垃圾堆,冲余下的人大声咆哮,“还不滚?!”
一下子,领来的人都作鸟兽散开。剩下一个人,小苏这才发觉自己双腿发软。想到刚才好不容易才甩掉的老林一伙人,有些迟疑。最后一咬牙飞快跑上国道,拦了辆过路车跑掉。
张镇出了严家,飞快跑向镇外。尽管苏晃晃一伙儿有备而来,张镇还是不那么担心地。一来,自己带来的兄弟已经和老林去打帮手。二来,对方要真想怎样,公安局的门一直开着。扑腾地这么厉害,却迟迟不舀出真章,想想都知道图什么。张镇没跟白婶说错,他来的确带了钱,打算就是吃点亏,也把事情了结了事!再者,王凤羽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打不过不是还有个三十六计吗?
可才到路口,却见老林在那里急得跳脚。见张镇一来,哭丧着脸,“跑丢了!”
一起跑车的老老少少,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直到在一里多外的垃圾场找着王凤羽,张镇的头嗡地一声炸开。
整个人抱在怀里软塌塌地,如同抽了筋的皮偶。脸上全是血,看起来恐怖至极。张镇甩手就往自己脸上抽,“我=他=妈 大意!该死!!”
众人七手八脚把王凤羽搬到最近的诊所,好一阵折腾,才见他缓过来。瞪着双肿得面目全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大家。
站在一旁的老林心里一热。冲同伴大喊一声,“都跟我去找他龟=孙=子!欺人太甚!!”
老林从最早就跟着张镇,后来两人又一起老老实实跑运输。王凤羽帮过张镇。这都不说。这些日子和王凤羽往山里跑车,白天黑夜在一起,时间久了早就是生死之交。刚才是自己多句嘴说是王凤羽的妈吓着了,张镇才说先去看看。结果自己带了人手来却把小苏一伙儿跟丢了。心里又悔又恨像被蝎子蛰。
众人呼啦一声就要跟着去。
张镇突然打断。
“等等!”
大家回头看去,斜在张镇怀里昏昏沉沉的王凤羽挣扎要起来,说话很是艰难。
“这事算了结了,都不要再纠缠……”
说完,挣开张镇自己坐起来,定定看着张镇。
“要是为我好的,都别动手!”
老林仍旧义愤填膺。张镇看看王凤羽充血的眼睛。又看看跟着自己的十多个人,不是拖家带口,就是上有老下有小。拍拍王凤羽,“你跟我没跟对时候!要不你就自己去争,你也没那心思。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听他的!”
又对着众人豪爽地一通笑。
等人散去,张镇又把老林打发去安置王凤羽的妈。两人在一起,张镇忽然沉下脸来不说话。
张镇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的确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后来一好点,就只老老实实帮人拉散货跑跑附近几个县。有一次。车里被以前的对手藏了包东西。等警察莫名其妙来搜车的时候,张镇才明白被人害了。那东西,一小撮就得牢底坐穿,还不说拳头大的一包?张镇以为走到了绝路,没想到平常在鱼市上不吭不响的王凤羽却站出来指认了那人。
张镇眼里有些湿。
“我说你小子,你是专门找死?你也没读过几天书,装什么大义?逞什么能?我告诉你!不小心踩了狗屎,他=妈 一辈子都臭!你就乖乖地,怎么好活就怎么活吧!想得多,死得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