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掀帘而入,镂空的兽炉里杏香袅袅,溢出淡淡的清香。
屋内,静谧无声。
云帝眼中精光掠过,荡起了细碎的涟漪,缓步走向寝宫深处。他掀开层层幔帐,乍然看见了云岫一身雪白纱裙纤尘不染,似雪月光华般高洁华贵,同时,又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距离感。
云帝有一瞬间的怔忡。
清雅华贵的女子眉目如画,十指如兰,叠在身前,她安静地躺在象牙床上。
阳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更显得她肤色莹白剔透,清淡如水,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化成水,抑或是变成微光,消失于清风中。
“云岫,云岫。”云帝唤她的声音温柔如水。
女子却依然双目紧闭。
云帝的心底有淡淡的不安,他疾步上前,坐在云岫的身旁,温柔地牵过她的手。
刚刚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云帝略微粗糙的指腹抚过云岫的眉眼,脑子里浮现出云岫看着他时的目光,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灿然星眸总是清冷幽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远远地将他们隔开。
云帝握着云岫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时候,一道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嘴角含着一道意味不明的微笑:“云帝,好久不见。”
云帝心中一凛,起身回头,视线交错的瞬间,云帝当即沉下了脸色,他什么都明白了。
“你还是不死心,竟然故技重施妄想逼朕妥协吗?”
微风轻拂,扬起云岫垂落在床边的衣角,翻飞如蝶。闭目深眠的女子微卷的眼睫乌黑深浓,拓下浅浅的暗影,落在她莹白的脸上,更显得面色苍白如雪。
景琛的眼底嵌着深深的愧疚。
“我是一个固执的人,若让云帝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
云帝深黑的锐眸泛起了冰冷的寒芒,一字一字沉声说道:“人应该要惜命,若是做不到,那就是该死了。”
深沉内敛如景琛,在触到云帝眼中的寒芒时,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泛起丝丝的寒意,他曾以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惧怕了。
“一个连自己的命都视如草芥的人,会在乎自己是不是死于非命吗?”景琛幽幽一笑,投给云帝深深的一瞥,“我来是和你谈笔交易的。”
云帝面上的神色又沉了几分,薄唇轻扯,勾起一抹深沉的寒笑,整个人看起来阴冷而残戾,他倒想知道景琛还可以多么地厚颜无耻。
“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朕谈交易吗?”
景琛的脸上神色明灭不定,他看着云岫,笑得戏谑:“如果再加上景贵妃的性命,当又如何?”
云帝最恨别人威胁他。
他面色骤变,眼底风起云涌,异常的汹涌冷冽。
浓烈的杀气从他眼底弥漫开来,身上寒意更甚。
“你不是很爱她吗?”景琛的眼底露出了玩味的笑意,片刻,眉目微敛,深幽地看着云帝,“还是说,你还会如上次一样,视她如弃履。”
从前在南山的那一幕,和现在的重合在一起,就好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个巴掌。
云帝冰冷无温的眸子轻轻转动,似清冷月色下的千年寒潭,散发凛冽的气息,看得景琛浑身轻颤。
此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女子,她眼睫微微颤动,眼角溢出了一颗清泪,滑入鬓角消失不见了。
许久,面上冷若冰霜的帝王面色微缓:“你要朕如何做?”
再狠心绝情的帝王,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不会再计较是非对错。
景琛怔愣。
他眼中的光华微微闪动,很快又归于平静:“慕清悠来云国并不是只是为了和亲,她还想要你的宝藏。”
锦帝野心勃勃,他敢攻打君国,又怎么会放过云国,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锦国和云国之间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云帝心思缜密,城府深沉,自然也看出了锦帝的野心,所以才想以龙形玉珏和凤形玉玦为诱饵,揭穿慕清悠,破坏两国的联姻,好不派兵援助锦国。兔死狗烹,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的。
云帝的双目又变得阴沉吓人,冷然地看向景琛,唇边挂满嘲讽的冷意:“你呢,不也一样居心叵测。”
景琛神色不明,忽有一道清光从他眼中快速掠过,瞬间,他深邃的眸底泛起一丝笑意:“锦国正在攻打君国,国内兵力所剩无几,如果云帝你愿意让清扬回锦国,你大婚之后,派兵前往锦国,名为援助,实则和清扬里应外合,到时,清扬可以夺回帝位,云帝你也不吃亏。”
云岫已经醒了,她的心里很复杂,即便景琛所说的计划和原先告诉过她的有所出入,但是这个计划更为天衣无缝,他把什么都算在内了,太可怕了。
云岫心里清明,却不愿睁开眼睛,她不需要多说什么,她知道云帝最终会答应景琛的。
“朕真的没吃一点亏吗?朕可不想养虎为患。”
只要给慕清扬机会,他一定会长出他的利爪,难保某一天,他不会被慕清扬抓伤。
“清扬年幼顽劣,就算他日君临天下,也必不会是一位有着雄才伟略的君王,他曾为了帮你寻求同心草,心脏受损,心疾之痛终生难愈,云帝,你还要怀疑他吗?”
景琛说的如此恳切,云帝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他探究地看着景琛。为了权力和江山,人的心里充满了伪善和算计,一步错,就万劫不复了,云帝不会拿整个云国来赌。
“如果一切都只是在演戏,那不是更可怕吗?”
“在云国的这些年,清扬虽沦为质子,但是,你待他如亲子,他的生活起居一切用度并不输于任何一位皇子,你对清扬有养育之恩,他又怎么会反咬你一口?”
屋内,沉寂如死。
不知为何,云岫的心轻轻一颤,她睁开眼睛,看着光线中湛然若神的帝王,心底涌动起复杂的情绪。
景琛走这一步,若胜了,云岫和云帝之间真的就结束了。
她生云帝的气,不见他,原以为某一天她想通了,她和云帝又能回到从前,原来,她们之间注定是情深缘浅,要陌路相对。
云帝眼眸沉沉:“朕信你。”
景琛,笑了。
这三个字,是他的希望。
也是慕清扬君临天下的垫脚石。
云岫,也笑了。
她做了个决定。
她撑起身子,坐在床沿,弯下腰把鞋子穿好,开口道:“皇上。”
“你醒了。”
云帝欣喜地走向她,就像去奔赴自己一生中最温暖最热烈的爱情,景琛也看了云岫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凤华宫。
“皇上,不如你放了雪妃娘娘吧?”
!
☆、052结束了
“为什么?”
云帝神情一僵,清风吹起他的龙袍,他看着云岫,眼底光芒幽幽,阴鸷得吓人。
她的心是空的吗?若如不是,又是谁夺走了呢?
云岫无声微笑:“因为她曾经是你喜欢过的女人。”
一个活在你心里的女人。
云帝看着一脸淡笑的女子,他那双狭长的俊眸漾起丝丝晦暗酸涩的涟漪:“云岫,你喜欢过我吗?”
云岫低下了头,她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目光低迷惆怅。
“抬头看着朕。”
无声的等待让云帝透不过气来。
云岫依言抬头:“云岫只是区区一名嫔妃,不过是万千女人中的一个,喜欢与不喜欢,你会在乎吗?”
云岫的神色总是这样淡淡的,清透的眼眸有着看透一切之后的沉寂,深邃且悠远。
这样的她,散发着绝世的光华,不似人间绝色。
云帝对她又爱又恨。
每当看见云岫这种清冷的神情,云帝的心就会很痛很痛,他握着云岫的双肩:“如果朕在乎,你信吗?”
“皇上心中也有情吗?自古帝王,哪一个不是为了皇权,对人对事狠下心肠。”云岫反握着云帝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前,“皇上,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吗,从来都没有吗?”
既然从未想要相信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云帝终于发怒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岫笑了,笑容里有着难言的苦涩:“云岫被封为景妃那日,皇上曾夸云岫精灵乖巧,深得你心,我想怎么样,皇上会不知道吗?”
昔日,云帝对雪泠一往情深,不惜兄弟反目。
今日,她把他朝思暮想的人送到他身边,他还有什么好怪罪她的呢?
“好,好,很好。”云帝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愤然地拂袖离开。
云岫看着云帝悲愤的身影远去,落寞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忽然湿湿的。
每个人都有最深最痛的过往,云帝如是,在他和雪泠的世界里,云岫不过就是个路人而已。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空气里浮动着清凉的气息。
微凉的风吹来,云岫坐在窗下,双手抱膝,漫天星辰耀如闪钻,每一颗都是过去的回忆,刻着她和云帝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往事如昨,再也回不去。
眼底蓦地涩然,云岫怅惘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