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段颇是毒辣,眼看要取了麻子姑娘的性命,关键时刻风波恶冲了过去,与那手持剪刀的矮子斗在一起。包不同微微皱眉,突地伸手将花布包袱扔给我,叫了声:“小和尚,这个先给你包三先生保管着,待我去收拾了那鸟厮,回来请你喝酒!”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弹了出去,挥掌向瘦高个儿劈去。
我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抱住那包袱,只感觉入手沉甸甸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一坠。这时候却听对面响起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声音道:“和尚喝酒,岂不是破了戒律?瞧你这小和尚眉清目秀,肯定是小姑娘假扮的。嘿嘿,姓云的走了一回眼,这回定然不会再出差错!”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瘦高个竟从对面的刀影里钻了出来,细长身子一摇一晃就到了我身前,就要伸手来摸我的下巴。我给吓了一大跳,猛地朝桌面上一滚,躲了过去。那男子嘻嘻一笑,又伸手来扣我的肩膀,却被风波恶扔出单刀阻了一下,我趁机一头撞破窗子,也顾不上去捡帽子,抱着包袱就往外跳。
包不同和风波恶在后面连连呼叫,怕我摔到,我也顾不上回应,脚尖轻点窗檐,借力又点了树干上一处凸出的枝桠,靠着眼力以及胸口的一股气流连连几次蹿挪,隐约只听后面有人笑道:“小东西好俊的轻功,不若咱们来比一比,若是输了也不要你旁的,只需陪你云四爷睡两个晚上。” 这声音每个字都要比前一个离我更近些,却正是那瘦高个子的奇怪家伙。
我心下发慌,也顾不得再留力,拼了命地往前猛蹿。一路上也不知跃过了多少房舍,只感觉胸口处逐渐发滞,气息越来越粗,终于在跳过一堵围墙的时候慢了一步,被那男子赶上,怪笑着伸手来抓我。这时候忽有一颗石子弹出,于电光石火间击中了他的手腕,将那瘦高个的手臂震开。
我喘着粗气落到地上,右腿因缓冲之力朝前滑了一大块,险些摔倒。一柄折扇募地从旁横伸过来,阻住我的前摔之势,助我站稳。我愕然抬头,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脸色蜡黄的西夏武士,他神色木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瞧起来颇有些阴森恐怖。
一开始我还有些害怕,向后缩了缩,下一秒却注意到那人手中持着柄玉穗折扇,想到他的救命之恩,恐惧之意登时烟消云散。那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欲走,我赶紧冲过去,挡在他身前。
“你还有什么事?”那人冷冷道,“追你的人已经走了。”
我闻言一愣,回头望时发现那瘦高个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我却不是为了这事去拦他。见那武士又要提步,我赶紧拱起双手,冲他用力地,深深地行了一礼,大声道:
“多谢施主救命之恩!此恩德小僧实在无以为报,不知能否告知姓名,小僧必将在日后为施主立起往生牌位,每日为施主诵经祈福。”
那西夏武士闻言身形一顿,转身就走,竟是对我理也不理。我心下一慌,又想赶上前去,却不料被脚下包袱绊倒。摔倒的一瞬间发现自己刚才话中有误,赶紧大声喊道:“施主,小僧方才说错了,不是往生牌位,是长生牌位,是长生牌位啊……”
那西夏人却脚步不停,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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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恩公已过拐弯处,此地空余小尼姑。
看来这位恩公喜欢做了好事不留名。这也没关系,等以后回到少林寺立了长生牌位,我会把他的画像挂上去,每天敬香的。
坏人已经离去,这里算是安全了。我本想回去,结果因为这城太大不小心迷了路,转了一大圈才找到那座酒楼。但当我回到酒楼前时,却发现包不同和风波恶已不在原处了。
额,他们去哪里了呢?去找我了?捉坏人了?半路上突然遇到奇怪的家伙被吸引注意力了?
身上根本没有银子,之前跳楼的时候又把窗子撞破了,我怕酒保找我要赔偿,不敢上楼去找,估计他们也不可能还在那里。周围的行人和摊贩都被我问了个遍,有几个看见的,所说的方向却都不一致,东南西北都让他们给说全了,搞得我也不好随便去找,就怕万一走了个反方向。
绑匪先生不见了,那么,我可以逃跑吗?
虽说我是个出家人,也不要这样考验我啊。其实我这人真的没什么定力,诵经的时候爱跑神,干活的时候爱偷懒,没事还总想肉吃,品性实在是非常非常非常差的。
今天真的很热。
突然怀念起菜园子里的凉棚,就算偶尔在外面干活,师叔也总会额外扔给我一顶草笠的。饭堂里的绿豆汤,又甜又沙口,可惜只有很少的机会能喝到。
站的累了就蹲下,蹲着腿酸了便又站起来。也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始终不见那两个没一刻消停的灰袍汉子。
一顶帽子突地按在了我头上。
被烈日曝晒了几个时辰的头顶,已经灼痛得有些麻木了。这一按却让我回过神来,发现身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中等身材,面目僵硬,正是之前救过我一次的恩公。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我,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傲慢:“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等人。”我回答道。
“等谁?”
“是两位劫匪先生。他们把我从少林寺一直带到这儿来,结果中间遇到了坏人,后来就找不见他们了。”
“既然是劫匪,也就说明来到这里并非是你的本意。”武士先生道,“为何不跑,还在此地逗留?”
“他们让我帮忙保管包袱呀。”我理所当然地道,“还没有把东西还给人家,怎能擅自离开?”
“哼,简直愚昧之至。”那武士冷笑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抓住我的衣领,只轻轻一提便将我拽将起来。我还有些不解,却听他道:“你要等的人已经走了,想找他们,就随着我。”说罢便拔腿向前走去。
我闻言大喜,赶紧跟上去,心里对武士先生的佩服之情又不禁上升了一个台阶。恩公大人就是厉害,连名字相貌都不问就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虽说模样丑了点儿,但是本领高强,心地也好,如果将来有机会出家,肯定会是一个好和尚!
怀着这样殷切的期盼,我再次询问起武士先生的名字。后者斜睥了我一眼,扭过头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转回来瞥我,感觉眉头好像皱得很厉害,然后眉心间还有丝丝粉末向下飘落。我瞪大眼睛盯住他,并发现武士先生的鼻梁上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呃,裂缝?
我晃晃脑袋,一时间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人的鼻子怎么可能像墙一样出现裂缝呢?还想要再仔细看的时候,武士先生已经转回头去,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抓住我的帽子扣到头顶上,同时闷声道:“把你的帽子戴好!”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帽子歪了,赶紧正了正,戴好。
这也真怪不得我,庙里很少有机会戴帽子的,而草笠两边有绳子,可以固定在下巴上,不必担心歪的问题。独有这种青布小帽,质地软不说,还有些偏大,一个不注意就会偏滑开来,实在很难完全保持平衡。
不过是整理帽子的短短一刹那,武士先生鼻子上的裂缝已经神奇地消失了。
在发现我的帽子正了之后,他便恢复了对我的漠视,对于我不停追问他名字的行为完全充耳不闻。后来许是被我问烦了,他老人家终于开了金口,淡淡道:“一直追问别人的名字,怎么不见你把自己姓名报上?”
这倒也是。
“小僧法名虚苇。”我说道。
少林寺的辈分排行是玄慧虚空,我是排在“虚”字辈里。前面的师兄把风花雪月,梅兰竹菊都叫完了,据说我来这里的时候正好湖边芦苇开花,于是我那亡师大手一挥,虚苇之名就此定下。当然这些都是师叔告诉我的,我自己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倒是比较模糊了。
武士先生认真听完,嗤笑一声,继续走路。
他还是完全没有告诉我名字的意思。
不想说的话,就没办法了。我叹了口气,低垂下脑袋默默跟在武士先生身后,按着与他同一步调的步伐前进,他快我也快,他慢我也慢,结果最后不知怎的两人速度都越来越快,只见身周店铺树木残影般飕飕掠过,时不时有被撞到的行人发出惊呼。直至出了无锡城,还能隐约听到后面守门卫兵的惊叫声:
“老子的酒袋呢?”
我体力不济,一开始还能跟得上武士先生的速度,但过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停下来拄着膝盖喘气。武士先生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也即停步,回身看我,问道:“你的轻功哪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