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忘了我们赏金组织,唯金是图。顾牵机承诺会用一个廖州来报答我,我没理由不答应。”景修没怎么想就回答了我。
“我看得出你一直想真正摆脱掉天珩教对你们赏猎的打压。”无视景修眸底骤敛的煞气,我仰首看他,“不过这种拱手相送的,未免太伤你堂堂赏猎老大的自尊心了吧?”
景修一言不发的看着躺在床上兀自昏睡的师父,片刻后,视线偏移到被挽起的床帘上。
“时音,要不要我们来赌一把?”他忽道。
“赌什么?”
“赌你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大仇得报,手刃仇敌。”他说。
怒火涌到嗓子眼,又被我生生吞了下去。
“景老大何出此言?”我平静的握住师父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凉。
景修笑了一下,笃定道:“有情则殆。顾牵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站在山之巅峰俯瞰整个江湖。”景修缓步走到桌边,将下衣摆撩的平整才坐了下去。
有情则殆……这话师父也曾对我说过呢。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呆呆的看着师父睡过去的模样,
“你不回去吗?”我问景修。他那模样好像是打算在我屋里久留。
“你不想问问我,顾牵机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我叫了医官,一会儿便来。”话罢我突然想到或许景修有法子可以医治师父,“你有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景修打断。
我蹙眉:“可我话还没有说完。”
景修有节奏的拍着椅子扶手,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缓缓道:“我没有办法帮他缓解逆淤的上行。”
“逆淤是什么?”我问。
景修伸出一根纤长的指头,轻轻在自己颈间划拉着:“那根青色的线。”
“你知道那是什么?”我险些站起身。
景修十指交握,笑,“口渴的紧。”
……妈的。
我站起来里屋外屋跑,烧水泡茶,半分不敢懈怠,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盏是莹润通透的白釉杯,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最后双手将斟好的茶盏恭敬奉上。
景修接过茶盏,玩味的看着我,“你一点也不像御林军统帅的女儿。”
我坐回床侧,道:“说我像谁都不打紧。能救师父便好。”
“我说过我救不了。”景修一口未喝,将茶盏放在桌上,“如果顾牵机不动用任何内力,那逆淤上行至耳根少则三月,多则半载。若动一份内力,逆淤上行则快上一份。他白日里那般独闯千军,加之又强行抑制气脉逆岔,颈间的逆淤没有上行至颚侧已是万幸。”
我不由疑惑道:“可是师父不是只有动用归藏心法才会气脉离心,若不用那心法,又何须强行抑制?”
景修道:“归藏心法是他修习内力的根本,即便不动用,多多少少也会牵扯到。像他那般强压真气,当然会心力交瘁突然晕倒。”
我恍然点头。
“其实,”停了一下,景修不紧不慢的继续道:“即便就那么让气脉逆岔下去,也没什么大碍,对他本身反而有益无害。”
我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景修翘起一条腿,徐徐道:“那条青线升至耳根后,顾牵机便会脱离桎梏,真正练就归藏心法的最高境界,到那时候他便真的遇不到敌手了。”
我半信半疑道:“你是说,任师父气脉岔入离心格后永远成为第二人格对他并没有伤害?”
“有什么伤害?”景修一摊手,“除了丢弃掉对你的感情,变得无情无义,除此之外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有利无害,你为何还要自私的阻止他呢?”
自私?我面色微僵。
景修的声音始终慢悠悠的:“顾牵机变成了嗜血人格后便不会再记得他曾爱过你,更不会为情所困,你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欲强行让他武功尽失么?”
“我没有要他武功尽失。”我霍然起身。
景修拈指挽着袖边,细声细气说:“可那是唯一的办法。你要阻止他气脉岔入离心格,实际就是害了他。堂堂魔教教主没了武功,便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分而食之。时音,你既然无能力蘀你师父铲除一切仇敌,那就学学小槐,她才是最聪明的。”
我紧抿着嘴唇,沉默的移开了目光。
“我凭什么信你?”我抬眼,“你与他本是对手,不是吗?”
“是啊!”景修突然就加重的了语气,“人这辈子始终有一个对手跟自己较劲儿,岂不是很快乐的一件事?”他说着身子前倾,眸中光彩跳动:“若来日他真的因为武功尽失被害死,那他输给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
过了良久,我后仰着身子拉远了和他的距离。
“你贱的让我无法直视。”我说。
“哈哈哈哈哈哈……”景修忽然笑的喘不过气来,缓了好一阵才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信还是不信,一意孤行还是撒手放弃,都是你自己做决定。”
我不想信,但是又忍不住去信。
师父还在睡着。他睡的似乎并不沉,微阖的双眼像是随时会睁开,那张脸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只是眉间依旧残存着昏倒前一刻的温柔怜意。
我握着他的手,越发觉得师父怎么就那么耐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怎的偏生以前就觉得这张脸除了帅一点,也没什么地方吸引我?怎的现在反倒觉得越看越觉得舒心暖人,舍不得移开眼呢。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凑上前伸出嘴去。
“你要亲吻他?”景修忽的开口。
……次奥竟然忘了死人妖在场。
我脸唰的就红了,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背脊僵了下,我又坐回去。
“别不好意思呀。”景修又嗡嗡道。
我按捺着暴躁的情绪,不悦道:“你不打算走吗?你要留在这守夜吗?”
桌上摆着的茶已经凉了,景修这才端起来一口喝下肚。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吗?”他说。
我摇头。
“因为没有我在这里,你早死了。”
景修说着将茶盏放回桌上,动作很慢,慢的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再斟上一杯。
少顷,他松开握着茶盏的手,没有去碰放在一旁的茶壶,只是左手揽了下袖子,作势要去擦嘴角的水渍,那模样从侧面看上去委实妖娆的紧。
“滚出来吧。”景修忽然出声。
毫无征兆的,他闪电般迅速伸手,袖中小银刀带起“嗖”的一声冷响破窗而出!
“噗通!”错眼间,院里传来一声闷响。
“有人!”我猛然跳起,回腰抄起柜上的剑。
再一抬眼,景修的身形已飘至我眼前。
“别出去。”他笑着瞥了眼我手里的剑,脸上尽是戏谑的不屑。“啧,你师父不过是白日里突然昏阙,晚上便已有人趁机偷袭了。”
我心中一紧,朝窗外看去,但见适才还空空如也的庭院,此时竟凭空多出了十来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
“什么人?”我问景修,却发现他的人已掠至门外。
景修拈着一把小银刀,悠然的翻转着刀面,瓮声道:“擦亮你们的招子,没看见站在这里的是你们的景爷爷么?”
其实“景娘娘”更适合他——我真诚的想。
屋外静了静。
我忍不住向前迈出半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听到了一声尖厉,冷冽的命令——
“杀!一个不留!”
窗外月色如洗,水银般泄落了一地,屋檐下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剑风嘶嘶不止,我握紧了剑柄,死死盯着窗外,以防杀手猝然跃入屋内。
不过显然我低估了景修的能力。
景修杀人的时候,果然会变得异常风骚。
当然,我指的是他杀人的方式,而不是说他本人。
被景修一脚踹进门的死人已经没了面罩,脑袋也搬了家,正被自己伸出的双手稳稳捧着,死人的脸面对着自己的前胸,双眼大瞪,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深奥又玄妙。
我看的肝儿一颤,忙移开眼,好奇景修是怎么边出招边给那死人拗出这么一个造型的。
“喂,你是怎么做到让他捧着自己的脑袋的?”我不禁提声问景修。
“很简单,先拍他两耳逼迫他伸手捂住脑袋,再把他的头生生扭到后面去,最后一刀割断他的脖子。”
回答的人不是景修,是师父。
我猛的回身,师父正靠着床头笑吟吟的看着我。
“你醒了?”我略微诧异。
“是啊,”师父朝窗外瞥了一眼,才看向我,淡淡的笑,“血腥气这么浓,再不醒过来,为师怕我的阿音被欺负。”
我忽然开始怀疑他一直在装睡。
“醒了?”景修在院中遥遥道:“既然醒了,那剩下的你自己慢慢清理吧。”
“喂!”我冲到窗口,果见景修早已跃上墙头,居高临下的冲我挑起唇角,衣摆随风优雅的飘飞,“阿音,你信不信,你师父一直在装睡呢。”
嗯?愣神中,景修已飞掠而去。
我忙转过身问师父:“你一直在装睡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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