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在堪堪触及衣袖时硬生生止住。
所有人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怒气冲冲的挤了出去,指着白石气道:“你个面瘫怎么就不知道解释?叫你自罚你就断手?你还真是惜字不惜命!”
白石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首平静道:“有罪就该受罚。”
说完他再次举起了巨镰。
我惊怒交集,抬脚就朝白石的手腕踹去。
眨眼后,我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我在半空中扭头,看见师父冷漠的卷起宽大的衣袖,缓缓收起手不再看我,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起伏,严肃冷峭的表情苍凉了满山的阳光。
快摔落的时候,我感到腰部一紧,然后被一根长鞭大力卷向一边,稳稳落地。
“谢谢。”千春缓缓收着鞭子,声音微不可闻。
她没有看我,就像往常那样当我是个透明人。
“不客气。”我说。
我没有说客套话。因为我是真的不需要她的感谢。
喊完那句“等一下”我就立刻后悔了,后悔的抠腔抓肺!后悔的昏天黑地!
本应该默默的等待这一场风波过去,然后我就可以趁机逃离,结果我却触怒了师父,一会儿少不得要被他“请”过去喝茶谈人生聊理想!
没事儿我充什么好人啊喂!
挠头时,我不由朝白石看去,见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断指处鲜血直流,他却只是单膝跪在师父脚下,一眼也未去看伤口。
到底师父还是出了手,在巨镰砍下之时伸指弹偏了刀刃,仅仅齐根断了白石三根手指。
师父背手转身,在高高的石台上缓缓踱着步,沉郁的脸色如玄武岩般冰冷。
噤声,还是噤声。
数百黑袍弟子个个缄口结舌,甚至喘气声都唯恐被师父听到。
皓松谷如被冰封千年的雪色山巅,静寂的只剩下师父清冷缓慢的脚步声。
嗒,嗒,嗒,嗒。
师父走了一阵,蓦然驻足。
我悄悄抬眼看他。逆光下,他墨色的双眼中浮起迷蒙的光,看不真切,无端端的,我就觉得他的眼里在下一场纷扬的大雪。
片刻后,师父冷冷道:“赏猎和玉临关的鹰翼军是怎么回事。”
白石道:“恐有勾结,属下已派十名影侍前去打探,不日会有消息。”
玉临关的鹰翼军?
无意识的我就攥紧了拳,蹙眉朝师父看去。
同一时间,师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转首望向我,沉沉的目光乌云般压到了我的头顶上。
没来由的我就酸软了腿脚,顺手攥住身旁一名教众的衣袖,却发现他比我抖的还厉害,浑身打摆子似的。
“我说你抖个什么劲儿?”我站直了身,声音从牙缝儿里窜出,丝毫不敢噏动嘴唇。
那人磕巴道:“教,教主往这儿看呢,能,能不抖么!!”
师父收了目光,细碎的阳光落在他墨色的瞳仁中,如星辰坠入茫茫黑夜。
末了,他沉声道:“通明堂弟子。”
余音未落,百来名黑袍弟子已齐齐屈膝伏地,高声道:“属下誓死听从教主号令!绝无二心!”
我斜眼看这群人:“啧啧,这忠心表的,这马匹拍的,快赶上我了。”
“有没有二心,本座看的出来。”师父淡漠的扫了眼匍匐的弟子,伫立睥睨道:“听着,本座不追究,不牵连,做好自己的本分,否则就是这椅子的下场。”
师父说着摘下一枚荔枝,轻轻扬手,提子划出道嫣红弧线后掉落在玉石椅座上。
轰然,玉石尽碎。
我这才想起师父适才起身时猛的拍了一下扶手。
寒……我缩起脖子。
丢完荔枝后,师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原本稍现霁色的脸,登时又变得端肃俨然,所有弟子头压的更低了。
我心中亦是咯噔一下。
我以为师父回忆起了昨晚我触犯吹横笛禁令一事,连忙把身子挪到前面教徒的背后,大气也不敢喘。
沉默这种事真是讨厌。
师父紧皱的眉头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压抑,尤其像我这种做贼心虚的,更是紧张的不得了。
没过多久,我终于听到了师父冷漠不悦的声音——
“阿秦,核儿这么大的丹荔以后就不要送来了。”
采购司的阿秦整个人伏在地上快抖成了筛子:“是……是是……是是是是……”
我眼角抽了抽。
师父负手侧身,白袍幡然,他一步步走至高台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白石,朗声遽色道:“左护法,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即日起龙池山防卫部署重新排布,剩下的事要怎么做,你自己想想清楚。”
“谢教主开恩。”白石屈膝躬身,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我直起身,用一种劫后余生的眼神看着前面趴了一地的教众,轻松的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虚惊一场!
鹄松谷训话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嘛啊哈哈哈哈……
我对着师父转身离开的背影摆了摆手,心说再见啊师父,回去我就收拾好包袱走人喽。
快走下高台的时候,师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转过头道:“噢对了,昨晚的笛子是谁吹的?”
毫不犹豫的,十来名弟子整齐划一高声答道:“时—音—姑—娘。”
……临阵倒戈!你们这群渣渣!
我怒不可遏的看着那几名昨晚还发誓绝不出卖我的弟子,那几个人却一个个都仰起头朝天上看去。
“嗯,知道了。”师父点点头,接着走下了高台。
我偷偷瞟着师父,见他并没有看我,于是我一点点往后退着伺机逃跑。
接着一颗荔枝核破空袭来,闷声击中我的穴道,我僵立当场。
师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声音却遥遥传来,带着磨刀霍霍的味道:“阿音,在为师回来之前,你就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许离开。”
众教徒离去的时候,都朝我投来了注目礼,那眼神像在瞻仰一位不畏强权的精神领袖。
可惜精神领袖的下场多数都是惨烈的。
所有人都离开了,空旷的鹄松谷只剩下我一个人。
呆立间,心中万马奔腾而过——师父你不是清醒后通常会不记得犯病时发生的事吗?为什么现在却记得昨夜有人吹笛?你该不会是装的吧?!哪个精神病人犯个病都像你这般高深莫测琢磨不透啊!
我闭上眼,心情从杂乱一点点变成了沉郁。
偌大的空谷里只有我一个伫立的身影,寂寥的等候师父的到来。
师父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依靠思考问题来打发时间,到后来我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求师父赶紧出现,哪怕是再把我踹飞都行。
站着不能动的滋味着实难受,更何况不知道师父点的什么穴,日头都从脑袋顶上滑到肩侧了,半点穴道解开的迹象都没有。
我就这么等了很久,久到连风声听到我耳里都好像已腐朽了千年。
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酸痛不堪,沉重的像灌满了铅水。
穴道在什么时候解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临近傍晚的时候,风势愈发的大了起来,吹得我头重脚轻的栽倒在地。
我伏在地上,手脚能动,却无力再动。
昏昏沉沉的时候,师父终于出现了。
他身上如花开般的清浅气息由远及近,我缓缓睁眼,看到了他纤尘未染的袍角。
我叹了口气,说师父,你终于来了。
师父俯□,半蹲在我身侧,伸手温柔的掠了掠我耳畔的乱发。
许久,他说,阿音,你让我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PS:谢谢雪糕还有何日君的雷子~ 香吻ing~临时接到编编通知,此文明天(1月1日)入V。本来入V当天是要三更的,但素明天元旦俺要跟家人出去,所以先一更,后天会把剩下两更补上的,希望菇凉们理解~~也希望菇凉们能继续支持这个比较无节操的X匪~~(┳_┳)
☆、23章
傍晚时分,师父终于来了。
他俯□,半蹲在我身侧,伸手温柔的掠了掠我耳畔的乱发。
阿音,你让我很失望。
我慢慢坐起身看他。
师父的眉眼永远是那么好看,哪怕是紧皱眉头的样子。
我换了个礀势,规规矩矩的跪在师父身前卖乖。
我说:师父我错了,我……我任打任罚,我发誓以后决计不再触犯禁令,反正,反正师父你怎么罚我都接受!
我的头垂的很低很低,语意坚决。
一个良好的认错态度通常会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对方的怒气。
可是师父半晌没有说话,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他看上去并不生气,只是深深的看着我,目光平静温柔,看在眼里却让我觉得莫名的伤感。
阿音。良久,师父开口:你可知当初为师为什么会救你?
我懵了一下,然后诚实的摇摇头。
师父笑笑,垂下眼握住我的手,缓缓道:那天你用这只手拽着我的袖口,焦急恳切的求我救你,我让你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我“唔”了一声,这对话我当然也记得十分清楚。
师父松开我的手,淡笑着续道:当时你就对我说,‘因为你是好人啊’,我说‘可我不是’,然后……你立刻跟着我说,‘那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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