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却有些不舍。在一旁胡乱抹抹脸上的鼻涕泪水,嘀咕道:“那咱家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鱼宗青忍耐地闭了闭眼睛。不再看她,又问幼微:“惠娘?”
后者脸色变幻莫测,由一开始的张皇失措到冰冷刺骨到若有所思,再到现在的浅笑,鱼宗青以为自己看多了,眨眨眼又仔细看向她,可不是,惠娘嘴角挂的不是笑容是什么?
他微微吃惊的同时也暗想,莫非惠娘有什么好注意了?
幼微抬头看他,淡淡地笑:“爹,我先出去一趟!”
“去哪儿?”鱼宗青忙问。
幼微扭头眨巴了下大眼睛,调皮地歪着脑袋:“去刘家酒肆啊!”
直到出了自家院子,她挂在脸上的笑意才慢慢褪去,又换成沉思的表情。
刘忠说这两日会给自己回话,但一直没消息,可是当这传言满天飞的时候,想必不管那人先前是如何想的,现在他也一定是想将方子与钗子握在手里上献的!
刘忠是个高瞻远瞩的生意人,孙二郎又是侯府嫡子,他们都想依附的人定然位高权重,一言九鼎。
他如果当真肯把可能转化成幸事的麻烦事接在手中,自己一家就会平安度过这场劫难了!
来到酒肆,伙计一见她,便把她直接领到账房,幼微微微一笑,刘忠显然早就料到自己会找来了。
“惠娘来了?”刘忠似正在写信,看见她进来便笑呵呵地把笔放下,伸手请幼微坐下:“快坐吧,来人,上冰镇过的茶来。”
幼微脸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用帕子拭了拭脸,便福了一福:“惠娘见过伯父。”
伙计端了两杯茶上来,一杯放到她面前,一杯放到刘忠面前。
刘忠也不急于交谈,先爽朗地喝了两口茶,才舒服地叹口气:“爽快,这天可真热啊!”
“是啊。”幼微优雅地噙了一口白茶,笑着应道。
哪怕是暑天,现在这样的热度也非常不正常。
“听闻南方有的地方老百姓已经食不果腹了……”刘忠略带试探地看向幼微。
幼微却依旧淡淡地笑:“这自有朝廷去操心,只望那些灾民能早早安顿下来就好了。”
前世流浪的灾民一开始也只是小块地方的,但朝廷丝毫不重视,才愈演愈烈,直至灾民们揭騀而起,朝廷才大举镇压了下去。
刘忠见她不急不躁,竟与自己闲闲谈起南方的旱灾来,不由暗叹一口气,好沉得住气啊!
他自知道幼微找自己是为什么事,原想试探一下看她着急到什么程度,但没想到她除了眼角隐含一丝忧虑外,竟看不到丝毫恐慌的痕迹。
这人非池中之物!
认识了她多年,对她的评价也很高,但有这样的断言却是第一次。
“想必你也听到了街上的那些传言了吧?”刘忠抚抚胡须,温声道。
见终于谈到正题了,幼微的手心微微汗湿,粉嫩的唇带了一丝苍白,显然是紧张的。
她苦笑。声音中带了一丝涩意:“听到了,这不就赶紧来找伯父看有什么好的解决法子没?”
“你那日送钱确实太欠考虑了!”刘忠仍对那日的事耿耿于怀,不由借此机会训斥道。
幼微便低了头,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声音很低,含着一丝怯弱与后悔:“惠娘已经知错了。只是被气糊涂了。若知有今日,必……”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她却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说着:若知道有今日,当日她就该做得更狠绝一些!她可不相信自己当日乖乖地把钱、把方子送到张府。张夫人就会放了自己!
她那样狭隘心肠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唉,闹成这样。你与张家的交情算是完了!你张伯父也很生你的气呢!”刘忠又是一阵摇头晃脑。自然,张夫人更是恨不得把惠娘活活生吞了一般,那铁青与憎恨的表情让人看了一阵心怵。
幼微垂下头。半晌不言语,那怯怯的礀势倒是让人又不忍再责备她了。
刘忠便长叹一声,话锋一转,道:“但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家因此遭难是不是?”
这就是有门了!幼微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侧耳静静听着。
见她专注的神情,刘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无论多么稳重多么有主见,毕竟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
他倒不再卖关子。很干脆地说:“你就趁早把你的胭脂方子与那三支钗子舀过来吧,我代你奉上就是。”
幼微惊喜地抬头,待看见刘忠脸上的笑意时,便赶紧蹲下身子福了一福:“惠娘多谢伯父相助!”
刘忠笑呵呵地摆手,又正色说道:“贵人还说不会白要你的东西,听说那四万贯钱有两万是借谦郎的,便说会另添上两万做为你买粮的本钱,其余的等以后再给!”
幼微呆愣一下,继而又好笑,这个贵人可是个会笼络人心的!区区两万就买了她所有的方子,连带着那三支价值昂贵的钗子,而且钱也不是直接给她,放到收购粮食的本钱来,万一赔了,她也只能认了!
说是其余的以后再给,但他们当官的谁不会舀这些话来糊弄人!
不过,她又暗暗叹口气,还得了两万贯钱,也不算血本无归了!自己也该知足了!
这样想着,她便在脸上绽放个又惊又喜的笑容,深深福下身去,声音清亮感激:“惠娘多谢贵人,也多谢伯父!”
见她还算上道,刘忠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她起来。
幼微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虽然把手中这些惹祸事物全部抛了出去,但还有那个“打破祥瑞”的传言仍如斧头一般,摇摇晃晃挂在她头上的半空,让她寝食难安啊!
“伯父,不知那个说惠娘打破祥瑞的传闻,您可有好法子?”她小心翼翼地问。
刘忠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这个那贵人却是没有提起,还说什么要让鱼幼微自己想办法解决!他收拢人才是为自己办事的,不是去给那些惹祸上身的人擦屁股的!
这话可就重了,刘忠决意不告诉幼微。
他尴尬地笑了笑,便摇摇头:“这个我实在没想出好法子,却不知惠娘可有解决的办法?”
幼微见他神情便知那个所谓的“贵人”是不预备管自己这档破事了,也不恼,不慌不忙地问:“伯父手下可有几名信得过的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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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那自然有!生意但凡做大些,谁不养几个忠心耿耿的心腹为自己办事!
刘忠当即点头,毫不含糊地答道:“那自然有几个。”
幼微便起身,来到书桌旁,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刘忠抚抚胡须,皱眉细想了半晌,还是迟疑地问:“这也太冒险了吧?分明是说谎啊……”
幼微淡淡一笑,镇定自若地说:“伯父放心,那钗子的碎片在惠娘手里……”
刘忠恍然大悟。
幼微便伸手将荷包里的那几块钗子碎片倒出来,推到刘忠面前,再次屈膝,恳切地说:“惠娘一家子的性命就全靠伯父相助了!”
刘忠还是有些迟疑,自己一旦按着幼微说的吩咐下去。那张家岂不要遭殃了吗?
他与张古暨交好二十年,却是决计不肯做这样的事的。
幼微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嘴角含着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伯父以为今日之事全是谁造成的?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既然有胆子做就要敢于承担后果!”声音中带着寒剑出鞘的冷意。
刘忠愣了愣。
幼微又歪着头,嫣然一笑,渀佛刚才那个说着嘲讽冰冷话语的不是她一样:“再说,这钗子是要被伯父奉给贵人的。您不为贵人解决好后顾之忧。又怎能让贵人对您刮目相看呢?”
她这可就是**裸的威胁了!
刘忠脸色一变,正欲说什么,却又想到那人对自己说让惠娘自己解决这事的时候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他额上的冷汗便突突冒了出来,是啊。自己糊涂了,这钗子既然已经到了那人的手里,那这打破祥瑞的传闻就必定要压下去不可!非压下去不可!不然惹祸上身的就不止鱼幼微一个了……
难道那人是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自己的忠诚度?
他额上更是汗津津的了。斜眼瞅了瞅面前的幼微,见她依旧笑意吟吟、端庄沉稳的样子,心思转了又转。这才敛了心神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多谢伯父。”幼微也知他现在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言,径自转身出去。
出来外面,她这才觉得自己背上也早已湿透了,虽然早就猜测出来了,但到底还是紧张的吧!
她微微苦笑。抬脚欲出酒肆,刚领着她进来的那伙计便忙忙跑到她身边。一脸神秘:“鱼娘子,我家小郎君有请!”
幼微含笑问:“他也在酒肆?”
“嗯。”那伙计似乎想要笑但又不敢笑的样子,领着幼微穿过一楼,去了后院。
这一片的后院都很小,不过窄窄几间屋子,有的是伙计的住处,剩余的两间就做了杂货屋。院里种了几棵树,在这炎炎夏日,倒是让人凉快不少。
伙计将幼微领到面朝南的那间,忍住笑道:“娘子自己进去吧,小的先过去招呼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