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微除了担心长安暴乱那一日来临外,也没其他的事,几乎每次都应了。
她与云氏也越来越熟悉,刘谦和在长安住了有十一二天的时间后,暴乱就开始了。
那日晚,幼微刚从云氏那里说过话回屋休息,就听到外面有喧哗声、马蹄声与喊叫声,很混乱,很嘈杂。透过窗户,幼微可以看见时不时有火把自围墙外经过。
外面的下人早就吓得失声尖叫,奔跑躲藏,乱得不像样子。
幼微皱了眉,她们的哭喊声比外面暴民们的喊叫声还要刺耳,忙出了院子呵斥道:“都给我闭嘴!”
她客居在刘府,院落处于外宅方位,自然就离街道近,仆人很多,平时大多也见过她。听到她凛然冰寒的声音,许多人都吓得住了嘴,呆呆地望着她。
“你们男的组成两队,一队守在正门后门,一队在府内巡逻,女的媳妇婆子组成一队,跟着他们去巡逻,丫头与力气弱的都回内院去,陪着你们主子去!”
幼微一一吩咐下去,没有主心骨的下人不由自主就分列开来,默默按照她的指示行动。
“都不要惊慌,咱们这儿是京都,有最彪悍的守城将军守护,还有各大名门世家的侍卫私兵,暴乱很快就能被平复!”她的声音缓和下来,平静沉稳中透露出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
众人渐渐没有那么恐慌了。
不过一会儿,刘忠就满头大汗地在两三个管事陪同下匆匆自内宅出来。见到别院这边仆人秩序井然,稍一询问,便知是幼微的功劳。刘忠赞许地抚着胡须,吩咐道:“去,把鱼娘子请到内院与夫人待在一起。”
刘谦和早就跟在他身后出来,亲自护送幼微回内院。
在进入二门的时候。幼微听到外面一阵惊呼。刘谦和也是惊恐地叫了一声,她忙抬头看,却原来是皇宫方向正上空红光滚滚,煞是骇人。
一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壮年惊慌地问:“莫非。皇宫已被攻陷?那,圣上呢……”
其余几人都面无血色地交换了下视线。即使现在坐在天子之位的那个陛下,是公认的昏君。但在这以君为天的时代,一个君王的陨落足以造成全城人的恐慌!
幼微冷冷地静静地说道:“圣上自然无恙!”她双眸犀利地朝几人射过去,他们一个激灵。苍白的脸色却是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刘谦和脸色也仍是苍白,抓着幼微的手却逐渐加力,好似是想给幼微支撑,也渀佛是给自己支撑。
幼微扭头朝他露出一个温暖镇定的笑容。
回到内院正厅,云氏正焦急恐慌地等在那里,一看到谦和进来,就忙忙冲过来询问:“谦郎。你伯父呢?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宫怎么起火了?是不是贼人攻进去了?那圣上呢……”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全身都在颤抖着。声音里已带了浓浓的哭腔。
谦和忙扶着她的肩膀坐下来,安慰道:“伯母别担心,伯父在外面查看情况呢。皇宫有层层守卫把手,又有御林军护卫,贼人想要攻进去也不容易!”
“对,对。”云氏似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个劲儿地点头,半晌忽又问:“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这岂不是……造反吗?”
屋里静默不语。
云氏似是也被自己的话惊吓到了一般,忙忙地闭嘴不语。
幼微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远远传来的喊叫与吵嚷声,她袖子里藏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是准备若是真有贼人冲进了刘府,可以用来抵御。要知道,那些流民,抢的不仅是食物,金银珠宝,还有女人。
等了大半夜,外面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而天已经微微亮了,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夜,众人都很疲惫。
刘谦和第无数次对幼微说:“你去里面睡会儿吧,我就在外面看着。”
而每次,幼微总是摇头。刘谦和他还要跟着刘忠出去巡逻,只是偶尔才进来一趟,也很疲惫。
幸喜的是,那些贼人并没有找刘家的麻烦,但据刘忠带来的消息,隔了两座宅子的吴家,就被暴民闯入,死伤无数。
有两个下人好容易自那里跑出来,拍了刘家的门好久刘忠才决定救他们进来。
当日,便有驻扎在附近的大军迅速来到长安,帮着把派兵给镇压下去了。
幼微一直在紧张地等着宫里的消息,刘忠也算是有点人脉的,半下午就将长安的伤亡给说了一遍,依旧有几家王公大臣被攻陷了,大部分成人男子都死了,只留下少数妇孺,宫里边也有几位嫔妃失了性命,小公主与小皇子也有丧命的,但没有像前世那样传来四皇子双腿残废的消息,也没有蛮人阿三死亡的消息。
郢王与同昌公主感情深厚,如果他没有事,那么同昌想必更没事。何况,她在给同昌的金镶玉簪子里嵌了一张纸条,很明确地告诉她十一月初五至初七三日她有血光之灾,最好能秘密避离皇宫,去郊外庄子或者一小户人家躲避,躲过三日即可。
她说是梦中所得,也就是神佛示警,同昌公主不管信不信都会躲上三日,这个幼微并不太担心。
京都长安竟然发生了暴乱,这让无数人都震惊无比,顿觉不管哪个地方都不安全,刘谦和第二日一大早就要派人回家里看望,幼微没有制止他。
下邽离长安很近,现在大批军队进驻长安,至少方圆几百里的流民都不敢再有异动,路上必定也是风平浪静的。
果然两日后,那几名仆从就又平安回到了长安。并带来了刘孝的回信。
在信中谦和已说了幼微的建议,又举了几个几大家族覆没的例子,这样一来,京中势必有无数铺子、宅子与田产易主。刘孝便托刘忠帮着谦和给物色几处田产与房产,长安动乱,他也不放心家里。不能随意离开。
刘孝自然尽心尽力。有四皇子郢王在,刘家虽然没占到大头,但还是跟在那些世家大族与王公权贵后面捡了些小便宜。
幼微也就是在长兴坊置了她先前已经看好的那座宅子,又在东城崇仁坊购得一处三进的小宅子。崇仁坊是长安最为繁华鼎盛的地段,北街就是皇城之景风门,与尚书省选院最为相近。东南与东市相连,正南是妓院集中的平康里。
她前世在平康里长大,自然也就知道暴乱平息后。崇仁坊有几处宅子易主,而她所选的这座三进宅子很普通,主人也是普通的商户,只不过家里很有钱,这次急着卖宅子是因为家里男人死光了,唯留下一个年轻儿媳妇与五六岁的儿子,孤儿寡母的。没权没势,钱财又被抢光。便准备去乡下度日。幼微去得很及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里要卖宅子,实际上就算知道了,那些权贵人家看不上这样的小院,普通的富户又不敢住在权贵云集的地方找不自在,也是无人肯要的。
按着崇仁坊的地价,这宅子往日至少得卖上一万多贯钱,但在荒年,尤其是在暴乱后,幼微只用得三千六百贯便买了,非常划算,也非常便宜。
望着那年轻妇人憔悴的神情,幼微动了恻隐之心,给了足够的金子后,便又加了四百贯钱,凑成四千贯。她在粮肆支钱的时候大部分就取了金子,易携带也不容易掉价,而铜钱在战乱年代却是最容易上下漂浮不稳定的。
那妇人经历了人生最最残酷的事,见到幼微此举,不由红了眼眶,哭着给幼微磕了个响头,语无伦次地说着感激的话,又拉了呆呆傻傻站在一旁的儿子给幼微磕头。
幼微有些窘了,也不敢问心无愧地接受他们的叩拜,忙闭开身子娶扶,红着脸道:“嫂子快快请起,万万不可如此,我担当不起!”
妇人又哀哀哭出声,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了夫家,娘家又在千里之远的南方,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即使有了这些钱财,也不知该如何过活。
幼微拉着她坐下,细细问了,才知咸阳城郊外有一庄户人家是她远亲,两口为人还算忠厚老实,膝下没有子女,便欲前往靠着他们,慢慢再说。
幼微点头,便允诺会派人送他们娘两个去,谦和家那两千亩田产就在咸阳郊外,现地里正忙着拔草上肥,派人过去不是问题。
妇人又感激涕零,直说幼微是大好人,是观世音菩萨转世。
唐朝是佛教开始兴盛的时代,观世音菩萨在民间的声望渐高。
幼微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她其实心虚得紧,自己悄悄来买这所宅子是有原因的,前世也是有一南方搬来的员外买了这处宅子,次年春,他家的大儿子就中了举人,小儿子中了秀才,后因老家有事急需用钱又将宅子高价卖给了自江陵来的名门贵偦,再一年春,这位才子便被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那人自然就是李亿!
自此后,这座处于崇仁坊的宅子便声名鹊起,被人戏称为状元宅子,无数人想要高价购买。奈何李家乃是国姓,又是江陵的世家大族,势力强大,根基稳定,那些人只是肖想,却不敢随意动心思。
李亿与温庭筠关系很好,他赴任之后便将宅子借给温庭筠住,屡试不中的温八叉竟是中了进士,得了个小官,虽然他后来照样时运不济,穷困潦倒,但状元宅子却因他再次被推上一个鼎峰,甚至有人出五斛珍珠来购买。古时三斛珍珠就是异常地富贵了,更别说是五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