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微与顺子的眉同时皱了起来。
鱼宗青和蔼地看向顺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原是哪儿的?”
顺子低头。态度虽恭谨,但任谁都可以看出那隐在其中的傲气:“小的是江南人,娘子起名为顺子!”
幼微尴尬地朝鱼宗青笑了笑。笑过后又瞪了顺子一眼,这人太没良心了,明明是你不说出真实姓名。现在供出我来好像是我强迫你做我家奴仆似的!
若真是奴仆,怎的你还同桌吃饭?
鱼宗青哼了一声,就严厉地看向幼微,嘴唇微撇:“慧娘是个顽皮的,既然救你来家那就是当贵客好好招待的,以后叫我先生就是!”
他做了七八年的教书先生,也听惯了别人这样叫他。
顺子却依旧很恭谨顺成地说:“小的自愿为奴。以报救命之恩!”他俊雅清秀的脸低低垂下,让人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幼微很费解。不知道这个明明就像是大家族出来的少年郎为什么一定要做个低人一等的奴仆?
鱼宗青摇头,态度坚决:“我鱼宗青从不挟持人报恩,以后你就先在这儿待着,等过段日子太平了,再回乡找你的父母家人就是!做奴仆之事不用多言!”
做了这么多年的教书先生,他威严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顺子默了默,却没再坚持。
“坐下吧。”鱼宗青道,问郑氏:“你把他安排到哪儿睡?”
郑氏撇撇嘴,道:“你闺女儿让他住在西屋。”
鱼宗青点头,西屋稍一收拾就能住人了,条件也不算太差,倒是还可以的。
顺子就正式在鱼家住了下来。
晚饭后,幼微帮着顺子把西屋整理一下,一抬头就看见后者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不由奇怪:“看我干嘛?”
声音淡淡的,又露着一种北方少女特有的清丽。
顺子犀利明润的双目闪了闪,道:“原来你已经许人了……”
幼微吃惊抬头,脸白了一下,便低低呵斥:“你偷听我和爹的谈话?”
顺子耸耸肩,很无辜的样子:“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自然而然你就听到了!”
胡说,北屋离书房那么远,若果不是特意去听怎会听见。她依旧愤怒地瞪着他。
顺子立即分辨道:“我自小六识过人,远在五十米之外的树叶落地声都能听见!”他脸上微微带着得意,想必这是让他最自豪的地方。
真的假的?幼微狐疑地望着他,又一想他与自家又没关系,让他听见也没什么,便低下头忙着铺被子,不再理他。
“你还挺胆大的啊!”顺子微微笑了下,过来帮忙,但他实在没干过这种事,一伸手就将幼微好容易铺的展展平平的褥子给弄得凌乱。
幼微打了一下他的手,急急道:“去去去,别妨碍我!”她转转眼珠,问:“什么大胆?”
顺子嗤笑一声,嘴角带着丝嘲弄:“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幼微噎了一下,哼一声不理他。
顺子也不再说话,默默地站在那里看她动作。似乎刚有兴致交谈的不是他一样。
幼微低头沉吟了一下,刚鱼宗青跟她说让她问问顺子到底是哪方人,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在。但是根据她的观察,他似是不愿意提家里的事。
既这样,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第二日一大早,幼微就听人说昨晚丁字巷的几间粮肆被流民们给抢劫一空,她吃了一惊,也不管郑氏的劝阻就去了刘府。
刘忠不在家,谦和也不在,两人都到丁字巷处理后事了。花喜见她一脸着急,谄媚地说:“不行小的送娘子去丁字巷?”
丁字巷离这边还是很远的。
幼微沉吟了下,便摇头,继而道:“我要去孙府。”
孙府?去找孙家郎君?花喜暗暗忖道,忙笑着说:“小的送您过去吧!”
路上确实不太太平,幼微担心又惹赵氏心烦。便点头道:“你随我去。也不用你家马车,租一辆就是。”
花喜愣个下,忙应了。
孙二郎也不在家,想必也是去丁字巷察看情况了。索性孙大郎在。
他听说幼微来找,就急急来到二门请她进去。幼微心急如焚,也不进去。就站在二门庇荫处问他:“你们可与张大人谈过了?”
孙大郎知她也是参有一股的,丁字巷损失的也有她的一部分,着急是应该的。忙点头道:“说过了,但张大人说仍要考虑考虑,没有当场应承。”
幼微眼神一闪:“仍要考虑?”按理说不用自己出钱开设粥棚是件多么划算的事,张古暨又是个爱名声的,怎么会不同意呢。
“你们怎么跟他说的?”她问。
孙大郎温润地回答:“就是说害怕被流民报复抢粮,想开设粥棚消解一些仇恨!”
幼微无语,叹一口气。
孙大郎见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奇怪:“怎么了,这样说不对吗?”
幼微摇头。苦笑:“张家这是对粮肆有了贪念……”
孙大郎眉皱了起来。
幼微继续说道:“他知道你们合伙卖粮,手里的存货肯定不少,又听你们说害怕流民抢粮,便想来分一羹才肯答应!”
她这样说着,可心里却仍存有疑惑,张古暨不是这样贪财的人啊!
孙大郎叹道:“原来如此。”他与幼微一样都很相信张古暨的人品,没想到一朝一夕人就变了。
“张家定是缺钱用!”幼微若有所思:“不然依着张大人的品性,是不肯趁火打劫的!”他不算一个好官,却懂得“取钱有道”。就像生意人送礼,富的他就理所当然要的多,稍贫寒些的他会相对降低要求,以让对方能承担地起。
孙大郎望着幼微晶莹玉润的小脸,因天热脸颊微微潮红,比往日多了些少女的活力。这样看着,似乎更漂亮了些……
他暗暗想到,自然,聪慧依旧未减。
“我会让人去调查一下。”他淡淡说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尽快解决掉。”
幼微便扬唇一笑。
“你回去吧,我自去丁字巷即可。”孙大郎说道。
幼微点头,又郑重地说道:“百老街的酒肆没人管了,我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小心一些。”孙大郎嘱咐道,一向温润平淡的双眸带了抹关心。
幼微点头,笑:“我你还不放心吗?”说着便转身;离去。
孙大郎望着她已有着少女窈窕别致的背影,微微出神。
到了百老街,幼微跳下马车,径自对花喜说:“你回吧,我去那边看看。”
花喜也忙跳下马车,小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的:“小的就跟着鱼娘子过去吧,府里小郎不在,没小的什么事。”
幼微倒不太在意,闻言便点头:“好吧,一起吧。”她知道花喜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半晌午的,百老街上人来人往买东西、买菜的不少,而幼微发现街道两旁的乞丐似乎更多了,呆滞迷茫的目光让人看了备觉心酸。
两人快步走向酒肆,花喜见她的注意力在那些流民身上,嘻嘻笑着问:“听说昨日娘子救了一个乞丐?”
幼微点头,嘴角含笑:“是啊,同谦和年纪差不多。”
花喜砸吧砸吧嘴,拍着马屁:“娘子好善心!”
幼微淡淡一笑,却不言语。
花喜见她没有露出太过高兴的神情,不由暗暗思忖,鱼娘子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粮肆的生意依旧兴隆,来买粮的都排成了一条看不到头的长龙,店里的伙计累得汗雨如下。
幼微环顾四周,见这周围落脚的乞丐似乎比昨日更多了些,眉头便不易察觉地皱起。
花喜却是兴奋地看着店前的那一条长龙,赞道:“这一次府里是要赚大发了。”
幼微没有吭声。
她见酒肆有一个刘忠最为信任的掌柜在坐镇,便放下心来。又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刚转身就见谦和快马加鞭地跑了过来,自十岁后,他就已经学会骑马了。
看到幼微,刘谦和原本略显急躁与苍白的脸立即柔和下来,堪堪将马停在幼微面前,利索地跳下马。问:“慧娘。你怎的来了?”话音刚落,他便了然,慧娘定是听说了消息才赶来的。
幼微看到他就想到昨日爹说的定亲一事,没好声气。但见他满脸的汗,衣衫都几乎都湿透了,责备的话到嘴边便又咽了下去。她将帕子递给他,温声:“天这么热,小心中暑了!”
刘谦和傻乎乎一笑。接过帕子胡乱擦着脸,嗅到帕子上淡淡地清香,他的笑就憨了。
幼微慢慢问:“那边怎么样?”
刘谦和摇摇头,脸上带了一层忧色:“铺子的粮食几乎被抢光了,幸喜没人受伤!爹已经去县衙备了案,张大人也承诺会立即抓捕那些可恶的流民!”
这话一听就是空话,流民闹事。一个无兵无权的小县令又岂敢随意抓人,他手里就那么些捕快……
幼微沉思着问:“损失大不大?”
刘谦和趁她没在意便悄悄把帕子放进自己袖带里。这才若无其事地说:“粮肆的粮食本就不多了,还没来得及补,就被抢了,还可以!”
幼微眯着眼笑:“这下刘伯父会尽心开设粥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