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舒意幽幽地道歉:“对不起……”
“姐姐无需介怀,其实,我从未跟人说过,倒是想跟人说说呢,姐姐怕是听不来这些陈年往事。如不是绛雪姐姐担心洛都变幻莫测的时局,决意到扬州开辟另一番天地,我也没有机会与姐姐同行了!”
原来是绛雪要到扬州的……如此说来,唐抒阳是护送她们到扬州的。
陆舒意轻叹一声,生涩道:“以妹妹绝世无双的姿容才情,定会找到一个相知相守之人。假若妹妹想恢复自由之身,我……可以略施援手……妹妹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花媚儿柔然笑道:“我明白的,姐姐的盛情,媚儿心领了。”她轻轻扶了一把,“或许,一年、两年后,我就不会是孤身一人了,我……在等他……”
陆舒意暖暖地问道:“妹妹有心仪之人了吗?”
花媚儿点点头,飘洒的清辉笼罩在她的身上,迷蒙得凄楚:“一年前,无意中认识了一位男子,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们一见倾心,他喜欢我的琴音,我喜欢他的舞剑,也许这就是常说的‘剑胆琴心’吧。可惜他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匆匆五日,他便离开了洛都……我一直在等他,一年了,没有任何消息。”
68.扬州瘦马 2013-02-23
“妹妹要一直等下去?”陆舒意吃惊地问道。
花媚儿转眸看向远方的无边黑暗:“我也不知道……也许,某日,我觉得累了,就不等了吧。”
陆舒意感喟道:“妹妹亦是一个痴情女子,当姐姐的,实在惭愧。”
“姐姐不要笑话我才好呢。”花媚儿苦涩道,复又突然道,“对了,姐姐怎么也回扬州呢?西宁公子没有陪你一起吗?”
陆舒意尴尬道:“他有些重要的事,无法陪我回扬州。”她心有余悸,颤声道,“说到这次远行,真是多亏了阿漫和唐公子呢,要不是唐公子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怎么?真的出事了吗?”花媚儿惊呼道,“唐老板护送我们到扬州,那日,他突然不辞而别,留下一张信纸,说是有急事,必须先行上路。这几日我才晓得,他赶了两日两夜的路,才赶上你们的,原来是他预测到你们有危险,不眠不休地赶来救你们。”
陆舒意感动道:“他真是一个好人,如不是他,阿漫和我,就都……咳……”
唐抒阳预测到我会有凶险,赶了两日两夜的路来救我?怪不得如此憔悴……心底一暖,无法不感动……
陆舒意转开话题,轻柔道:“妹妹在扬州,还有什么亲人?”
“没有亲人,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娘临死之际也没有告诉我。”花媚儿平静道,“而我,也不想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或许,她是恨她父亲的吧。生下她,却不闻不问,任是谁也无法释怀。
“说起我娘呢,姐姐生长于扬州,或许也曾听闻花飘飘的事迹吧。”花媚儿兴奋道,娇柔的嗓音隐有激动,不等陆舒意答话,径自继续道,“扬州秦扬河两岸,聚集着很多瘦马,特别是二十四桥③一带,笙歌燕舞,脂浓粉香。二十年前,扬州有两个名震江南的教习坊,飘云坊和丝葭坊。江南一带的名人雅士、盐商富豪纷纷慕名前来,挑选中意的瘦马,花费些许银两买回家作为妾室或者丫环。”
陆舒意点点头,淡淡道:“略有耳闻,瘦马是分等级的,等级越高,要价越高。”
“头等的瘦马,需练就弹琴吹箫、吟诗写字、作画围棋等等本领。当时,瘦马飘云坊要价最高的绝等瘦马自然是我娘花飘飘,而丝葭坊则是……江葭。”
陆舒意惊颤道:“什么?江葭?是……是端木老爷的续弦夫人江葭?”
我的震惊不亚于陆舒意,怎会这样?从未有人告诉我,我的娘亲是扬州瘦马!不,不是的,肯定是花媚儿弄错了!
“是的,就是端木老爷的续弦夫人,应该是端木小姐的母亲。”花媚儿笃定道,伸手掠了掠发丝,“这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其实,我娘和端木夫人私下里是很要好的姐妹,惺惺相惜,只不过,我娘的命不好,落得个一生凄凉的下场。”
69.你们都是坏人 2013-02-23
陆舒意不敢置信道:“可是……我怎么从未听闻此事?”
花媚儿唏嘘道:“二十年前的事,很多人都不晓得了。再者,端木氏权倾江南,将一个名震江南的瘦马悄悄地藏身于府中,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有意封锁,旁人更加难以知晓。”
不是的,她是故意诋毁我的娘亲。娘亲眉目端庄、温柔贤淑,通晓古今、善于持家,与爹爹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端木府上上下下无不敬佩,特别是我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待娘亲甚是恭敬与随和,根本就看不出一丁点儿风尘女子的迹象。花媚儿,为何要这么说?
陆舒意感慨道:“真是想不到!我与端木夫人很是熟悉呢,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她出身于瘦马。”
“瘦马并不是烟花柳巷、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端木夫人和我娘都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才貌双全、冠绝扬州的绝等瘦马,气韵自然不同。”
“端木夫人确实是一个待人亲切的长辈,气韵高贵而又素洁无华。”
花媚儿赞叹道:“姐姐心胸宽广,不将我看轻,还与我姐妹相称,花媚儿很是感动……”花媚儿清幽的声音飘浮着丝丝的凉绪,“风尘女子的命运向来悲惨,善终的,也是凤毛麟角。端木夫人比我娘幸运多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火速地冲到她们的面前,凌厉地看着花媚儿,激动地喊道:“你说谎,你骗人,我娘不是瘦马,你说谎!”
花媚儿娇粉的脸颊刷的雪白,惊凝着眉眼,抖动着流红的双唇,尴尬地看着我。
陆舒意看看我,看看她,苍白的容颜愈加煞白,着急地抚慰道:“阿漫,你冷静一点。”她拉住我的手臂,“阿漫,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你们都是坏人,背后议论别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尖声吼叫,狠狠甩开陆舒意的拉扯,泪水迷蒙了双眼,指着花媚儿,气愤道,“我娘不是你所说的瘦马,你娘是瘦马,为何非要说我娘也是瘦马?”
“端木小姐……”
“阿漫……”
“都不要说了!你们只会让我恶心!”我口不择言地尖叫道,拔腿跑开,往前方的黑暗狂奔而去,漫无目的。
“端木小姐——不能去——”
似乎是唐抒阳急切的惊叫声。怎么,他醒了吗?那么,他也听到方才的谈话了吗?我加快步伐,捂着口鼻狂奔,不理会他一声比一声高扬的吼叫。温热的泪水滑进手指的缝隙,仿佛心中那方最温情的天空,硬生生地被人侵犯,不再完美无瑕。
我的娘亲,端木夫人,出身尊贵,举止娴雅,容不得半分侵犯,任谁也不可以!而我的好姐姐,陆舒意,竟然如此轻易地相信别人。教我如何不伤心?
一只手掌抓住我的手臂,强硬地制住我奔跑的步伐。他低沉的言语中夹带着的怒气:“你要跑到哪里?荒郊野外的,你一个女孩子,你就不怕吗……”
“不要你管!”我背对着他哭叫道,再次举步跑开,愤然道,“不要再跟着我!”
注①:作者借用沈君攸《双燕离》,参见《乐府诗集·琴曲歌辞》
注②:扬州瘦马,明朝伊始,扬州一带,出现了大量经过精心培养、预备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以瘦为美,个个苗条消瘦,因此被称为“扬州瘦马”。扬州出美女,世人皆知,而“扬州瘦马”在明清时期更是名噪天下。并不是所有的“瘦马”都能成功地嫁入富豪之家,被挑剩下的“瘦马”不得不被送入烟花柳巷。在秦淮河畔,“扬邦”歌妓大多是“瘦马”出身。明末张岱的《陶庵梦忆》与清代丁耀亢《续金瓶梅》均有所记载。
注③:二十四桥,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二十四桥有二说,一说谓二十四麻桥。据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唐时扬州城内水道纵横,有二十四座桥,后水道逐渐淤没。现桥已不存。
一说桥名“二十四”,或称二十四桥、念四桥。据李斗《扬州画舫录》录十五:“二十四桥即吴桥砖家,一名红药桥,在熙春台后。”红药桥之名出自姜夔《扬州慢》:“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吴桥砖家在扬州西郊。
现扬州瘦西湖景区新建二十四桥,紧靠熙春台。本文只取该名,与现实地名无关。
70.胡闹 2013-02-23
“胡闹!”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猛地一拽,拽得我整个身子倏的旋转过来,跌撞在他的胸膛上。他扣住我发颤的细肩,目光灼烈,教训道,“三更半夜,你哭闹什么?如果碰到坏人,那该如何?”
我掰开他的手掌,用劲地掰开,泪眼婆娑地盯着他,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任凭泪水潸潸滚落……
唐抒阳渺然地轻叹一声,黑眸中的怒气倏忽不见,揽过我的肩背,拥在胸口,厚实的大掌轻拍着,柔情四溢:“一个姑娘,如此肆无忌惮地哭,唐某真是第一回见到呢!哦,不对,上次就见识到你梨花带雨的哭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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