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松应道:“好,下不为例!”话落,悚然一惊,前方站着一个青丝飘荡的美艳人儿,衣袂拂动,身姿盈然;只是一瞬,她转身飘袂而去。
绛雪!呵,我身旁的男子、身旁亦是女子环绕,我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突然闯进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难怪她们会排斥我、敌视我。只有孑然一身是轻松超然的,无需理会旁人。
此后两日,绛雪沉默寡言,对我冷言冷语,从无欢颜笑影,娇美的脸庞扳得紧紧的。我不放在心上,全当没看见就是了。
这日,一行人停在溪边歇息,围坐在草地上充饥、闲聊。我起身来到溪边,蹲在岸边掬水清洗满是风尘的脸庞。溪水淙淙地流动,叮咚作响,溅起细碎的水花,阳光照耀下,一如洒上了碎金,流金泄玉一般的金灿耀眼。
目视着水中的倒影,身姿纤瘦,柳腰绰约,纯净无华而又楚楚婀娜。爹爹说,我们家的阿漫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却足以颠倒众生。娘亲时常对我说,阿漫,你不能那样看着别人,特别是世间的男子,咳……你这双眼睛,与娘亲一模一样……
约略听过,临水照花,是自视过高,以至于不可自拔!此时,我亦是临水照花吗?然而,娘亲一直不肯告诉我,我的眼睛与娘亲相像,到底有何不可?娘亲为何那般哀伤呢?
刹那失神,水中多了一道倩然的倒影。我以为等来的应是绛雪,却是凌璇,我曾经的好妹妹。
“端木姐姐,”凌璇柔声唤我,依稀是昔年的光景,她在漫天飞雪之中恬然望我,浅笑秀婉,浅紫色雀毛斗篷逶迤茫茫雪地,肤如凝脂,貌若琼雪。那笑,是温暖的,而此时,溪水明眸的底色是凉的。
65.我只有他 2013-02-22
我站起身,迎上她微有挑衅的眸光,乖笑道:“妹妹找我有事?但说无妨!”
凌璇柔涩一笑:“端木姐姐,我知道的,唐容哥哥喜欢你。”
一阵惊愣,我低垂眸光,略作沉吟,神色淡然:“你想要说什么?”
凌璇上前握住我的手,眸中泪光莹然,嗓音娇柔、略带哽咽之音:“姐姐,我知道你是怜我才把唐容哥哥让给我的,谢谢姐姐!”
心中酸涩,却只能保持安之若素的微笑,我怡然道:“没什么让不让的,妹妹与唐容公子本就相识,他一路保护你南下,是应该的;假若妹妹与他携手一生,也是理所当然。”
即便她心中清楚是我让的,我也不能直说——她的傲气,她的自尊,都不允许别人“让”给她,“施舍”给她,人与事,皆是如此。她一身素锦长裙,唯有袖边铺陈着细碎的蔷薇,粉色嫣红,像是苍白的容颜上那樱红的双唇。
凌璇殷殷看我,惊喜问道:“真的么?姐姐真这么想?”
我微微颔首,心底猝然漫过一股冬日的冰水。她明眸紧蹙,一滴泪珠滚落眼睑,恳切道:“姐姐,父皇母后都不在了,家,国,都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我一人了,而姐姐呢?姐姐还有爹娘、哥哥,还有家族,什么都不缺,可是我呢?我只有唐容哥哥,只有他……”
凌璇抓着我的手腕越发用劲,嗓音急促而柔弱:“姐姐,你不能把他抢走……”
即便是有求于人,凌璇亦是“不求”,是恳切之中稍带命令,柔弱之中犹显凄凉,更是气度绝不输于人。我看着她,神色淡淡,不置一语。
她越发焦急,眼里满是殷殷热望:“姐姐,你不愿意吗?”她笑了,放开我的手,明眸淡如清流,眸底一片冷寂,“姐姐当然不愿意的,姐姐也是喜欢唐容哥哥的,我怎么这么傻呢?”
我转眸看向淙淙流淌的溪流,溪水清澈见底,宛然可见水底的鹅卵石与拂动的水草。
凌璇亦望向溪流,平静道:“姐姐还记得吗?去年夏末,父皇在落雪亭偶然邂逅姐姐,惊为天人,欲纳姐姐为妃,我不愿姐姐锦绣一生冷寂深宫,与父皇长谈一宿,姐姐方能出宫回扬。”
清流上碎光琉璃,晃进她的眼中,衍化成细碎锋芒。我怎会不记得呢?凌璇怜我年少便要一生蹉跎,更多的是不愿她的母后多了一个争宠的妃子。
我悠缓道:“妹妹大恩,阿漫时刻铭记在心。”
凌璇转身拽住我的袍袖,琉璃光转的素脸抹上悲伤的色泽:“我并非让要姐姐报恩于我,只是,家国巨变,山河变幻,如今的我,已是孑然一身,唐容哥哥……是我唯一的依靠,姐姐忍心让我从此孤单无依吗?”她哀伤地望我,眼底凄绝,“我从未求过姐姐,此次,望姐姐怜我,勿与唐容哥哥……”
66.落水 2013-02-22
她的一双眸子明亮如水,清澈照人,底色却已不再是纯白如雪。我幽然笑道:“妹妹多虑了!唐容公子待妹妹好着呢,何来我怜妹妹无依呢?”
凌璇苍白的脸颊浮动着一抹克制着的惊喜:“真的么?姐姐答应了?”
我反手握住她细弱的胳膊,唇角拉出一抹欣然的笑,无声的笑、揉入无边的酸涩:“我会欺瞒妹妹吗?”
凌璇柔然一笑,欣慰的眼眸轻盈一眨,似有刺亮的芒色疾速掠过漆黑的瞳孔:“姐姐怎会欺瞒我呢?我是知道的……啊——”
低低的惊叫一声,凌璇不知怎的立足不稳,仰着身子向后倒去……我大急之下慌忙抓住她的手,她柔滑的手却是极力摆脱我的抓握——她迷蒙了眼睛,跌向溪流……
“妹妹——”我傻傻地愣住,脑中一片空茫。
一阵冷风急速掠过,荡起我的发丝。扑通一声,一个黑影跃入溪中,平静的溪流溅起璀璨的水花……
数道人影齐齐站在溪边,或紧张,或清凉,或玩味。
唐容啸天将凌璇抱上岸,放在草地上,跪在地上,挺拔浓眉深深锁住,拍着她的脸颊,紧张地唤着:“璇儿,璇儿……”
凌萱与凌政蹲下来,担忧叫道:“姐姐,姐姐……”
凌璇全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青丝贴在鬓边,点点水珠闪烁着离离灿光。她悠悠转醒,漆黑的瞳孔转了一圈,淡淡旋过我的脸,终是流转于唐容啸天略微松懈的脸孔上,宁和的面容倏然纠结,起身抱住唐容啸天,隐约传出哭泣之音。
唐容啸天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全身湿透,黑袍衣摆水珠嘀嗒,鬓角清流蜿蜒而下,滑落下颚,仿似落入我心间,溪水的清冷弥漫开来……他拿开她的手臂,拂开她鬓边的湿发,“好了,没事了……说得好好的,怎么跌到水里了?”
凌璇面容一紧,扫了我一眼,扯住他的袍袖,着急解释道:“唐容哥哥,与姐姐无关,姐姐不是有意推我的……姐姐是无意的……”
四周死寂,只闻众人的气息,轻缓不一。
“她推你的?”唐容啸天惊愕道,缓缓抬首看着我,眉梢的水珠陡然泠落,英眸中缓缓浮现深浅不一的疑虑之色。
浑身骤冷,那溪水尽数浇在我身上,从头至脚,无处不冷。而他疑虑的目光却仿佛一把冰锥,缓缓地刺进我的胸口……
凌璇浑身发颤,细细娇弱:“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冷,好冷……”
花媚儿急道:“快去换一身衣服,别着凉了。”
******
这日,在城郊的一个破庙里歇息一晚。唐抒阳一人在门边把守,姿势悠闲。
夜深人静,方才还是眼皮沉重,这会儿却是毫无睡意。庙堂中暗黑无光,正中央的一堆篝火已经熄灭,却有一汪凝乳般的月华倾泻在地,缓缓流淌,照亮了一方天地,暗黑的庙宇亦灰朦的清晰了些。
67.剑胆琴心 2013-02-22
侧首一看,已然不见陆舒意的人影。她跑去哪里了?奇怪了,夜深露重,她不好好歇息、为何来着?虽说风寒已经有所好转,却也禁不起深夜寒气。
轻手轻脚地起身,缓缓踱步走出破庙。站定在门边,看向沉睡之中的唐抒阳,气息均匀,皎皎的清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暗黑的底色上明光晓映,温柔流溢。平静无波的脸庞只有沉沉的睡意,如此傲俊的男子,沉睡之时亦是毫无防备,犹如小小猫咪那样的温顺与柔和。
破庙前方是几棵高耸入云的杨树,孤涩得有些冷寒。墨色天宇上镶浮着一轮冰洁的圆月,清冷的月辉遍洒荒野,犹如笼上一层缥缈的烟纱,洁净如婴儿的脸庞。
微风拂动,午夜的冷气沁人入骨,丝丝入扣。
“自从上次一别,一直念着姐姐呢,想不到在这儿碰到了呢!”
是女子的声音。我望向破庙的西边,只见两个纤细的身影站在草地上,微风拂动,裙袂飘举,大有孤清之色。陆舒意一身玄灰色锦袍,形销骨立;花媚儿一袭珍珠粉绸裙,清静宜人。
“妹妹也要到扬州去?”陆舒意笑道,嗓音略有浊涩。
陆舒意与我提起那晚在荭雪楼的事儿。自我离开碧波轩之后,花媚儿邀请她们到香阁一叙。陆舒意与花媚儿甚为投缘,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不觉,已到二更时分,陆舒意和西宁怀诗估摸着我已经回府了,便相伴回府。
花媚儿的身姿相较陆舒意,愈加纤细、婉约:“我本是扬州人氏,家母是扬州瘦马②,十年前,我娘因病过世,一个官人将我带到洛都,交予一家青楼的老鸨抚养成人。悠悠十载,弹指而过,想不到今生今世我还有机会到娘的坟前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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