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绕了一圈儿,回来就赶着饭点儿,阿久等忙把饭菜捧上桌,他吃了两口,却还挑剔:“近日的菜色,似乎素了些。”
阿久道:“公子不是一贯不爱吃油的么?”
沈洵放下筷子:“可是这些菜,不仅无油,而且无盐。”
阿久脸红起来。她抬眸看了看花期,花期赶忙端起旁边一小碟还未动过的,小小尝了一口,片刻面色也微赧道:“公子、奴婢尝着……似乎还行。”
“还行?”沈洵似笑非笑望了望她,朝轮椅后一躺,“撤了吧。”
阿久更是不安起来,公子的饮食一向是她负责,从来也未有过今日这样,让沈洵竟然扔了筷子。
当然他说撤了,就只得撤了。一旁花期道:“公子今日没吃饱,要不奴婢再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公子凑合吃些?”
沈洵慢慢道:“若有桂花糕,就端些来吧。”
花期忙接着:“有的。”就朝阿久使眼色。
阿久带着小丫鬟把饭菜撤下去,一时就把糕点端上来了。看沈洵吃了且再没说什么,心底才松了松。
晚间素锦趁几个服侍的丫头都下去休息了,才得空问:“公子,你为何让荔儿烧了那些字画?”
沈洵放下书,默不作声扫了一眼书架:“你没烧?”
素锦道:“公子八年间未曾再动笔作过一张书画,这些烧了,就再没有了。”
没想到沈洵说了句:“留着有什么用?”
素锦还是波澜不惊:“奴婢意思是,要是公子觉得碍眼,就赏了奴婢吧,奴婢喜欢。”
沈洵盯了她一眼:“你永远都有更好的说词。”
他似乎今日格外的困倦,只闲闲说了几句,就有些力不从心。素锦帮他放下了靠垫,扶他躺在上面后,便准备去拉床里侧的棉被。
“现在天气越发的凉,奴婢明日将棉被拿去晒一晒,晚上盖着暖和。”
沈洵半睁着眼,默默的,忽然问:“听说何家过来的那个媳妇,有身孕了?”
饶是素锦,也脑袋一打结,险险没明白“何家过来的媳妇”指谁。
半晌,她才回道:“爷说少夫人?是,前院的人是说已有月余的身孕了。”
沈洵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这对前院来说,岂不又是一件大喜事。还不知又要怎样操办。”
素锦看着他,不由心内动了动,倘若沈洵还是原来的沈洵,何家的千金,说不定嫁的人就是他。
她道:“马上就是重阳节了,公子若想操办一番,奴婢可以去安排。”
沈洵看了看她,笑:“你以为我说这些,是眼红他们?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同你话话家常。”
一席话说的熨帖又暖心,素锦低了头,耳根微红。不管她怎么努力把自己摆在丫鬟的位置上,沈洵总是一两句话,就让她失去方寸。
素锦握着他的手,看着这样孱弱的手,苍白无力,纤瘦:“公子,今晚需不需要奴婢服侍您?”
她在沈家为妾为奴,是妾也是奴,奴的事她要做,妾的事……理应当她也该做。沈文宣已是娇妻美眷在怀,沈洵早已年过弱冠,却是半分未近女色。
想想却是有些……
烛火昏黄,沈洵半晌没说话,素锦才敢抬起头看他,却见他忽地抽回了手,身子翻向里侧睡了。
素锦心内伤感,跪了少许时候,便默不作声起来,离开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性格的女主第一次写,生怕跑偏了~
☆、旁敲侧击
素锦不知道沈洵那一翻身是不是也断了几分情意,只翻来覆去比以往夜里更沉重几分。连日来藏起来的疲惫,也都趁着时机跑出来,压着根骨,搅得不能安寝,愈加多梦。
谁知道纷扰的梦境,却是被外面不停歇的连串响动打碎的。素锦废了好大力才睁开了眼,隐约听外面像是吵架,传入耳朵里尽是气急败坏的声音。
素锦勉强抚着额头起来,打开门走到了外面。
花期正在焦头烂额,望见素锦就几步跑过来:“我的好姐姐,快去看看吧,阿久姑娘在小厨房大发脾气呢!”
等素锦和花期赶紧到了小厨房,看到阿久叉着腰,正对着厨房一排干活的婆子好大一通数落,气势汹汹的吓人。
花期说:“公子昨日吃饭不过说了一句,她就这么样了。”
阿久回头看到她,只嚷嚷个不停道:“便是公子不说,我这小厨房怕也开不下去了。先是说少夫人进门,各项填补要克扣我们东西,而今更是好,说少夫人肚子里怀的是第一个嫡孙子,格外贵重些,什么好东西都往归雁园里摆,该我们的份例也给不齐全了!这存心是让人不过了吗?!”
花期带些埋怨道:“阿久,你也注意些样子,没你这么说话的。”
阿久索性搬了板凳坐下去:“我说话怎么了?这事儿连素锦我都没说,本想着前头不过分的,我将就就算过去了。可你也听了,连公子都吃出味儿不对了,这还叫我们做奴婢的怎么着?这不欺人太甚么?”
素锦自来没开口说一句话,皱眉听她抱怨个没完,先是荔儿,又是阿久,这里里外外的丫头们,一个接一个都忍不住了。
不止少夫人有喜,随着年终将近,有三四个节庆日等着,前头院子流水一样的用着东西,于是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东府的开支便样样精简了。
阿久坐在凳上翘着腿,望向素锦:“素锦姐姐,这事儿,要不你就禀了公子爷罢。不是我不情愿背这黑锅,只怕往后这黑锅太大,我着实背不起。”
素锦这才出声道:“我恐怕的是不需我回禀公子,公子心里,都有数了。”
阿久哽住,回头就硬生生扬起声道:“无论如何,现下我这厨房是烧不出好东西的了,公子要怪罪,我和我这一群丫头们,也只好生受了!”
阿久这脾气也是不显山露水,较真起来比荔儿还硬。素锦昨日一夜未好睡,早已头疼的厉害,当下两腿都有些虚浮,实在跟阿久耗不起了,她拉着花期离了小厨房,先在屋外站定了,才扯着花期的手说道:“我知道最近日子难捱,我寻空,就回禀了公子爷。你且好好叮嘱阿久,叫她把早膳先做了,这东府上下人说少也不少,都张着嘴指望小厨房呢。”
花期道:“我自是知道的,只你要怎么着?”
素锦难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太太看我每日取东西,早已不高兴许久。若是现下去说些什么,她只会说不曾薄待了我们。弄巧成拙之外,百害无一利。”
花期根据最近听闻的事情,也知自家这位老太太比从前厉害狠了,寻常的手段也奈何不得,一时想想又是愁苦,也无良策。
素锦自是去了。却说东府树大林多,只是稍稍有了些秋意,昨夜风大了些,一地的落叶就铺了开来。
沈洵一个人在池塘边喂鱼,身上只批了件袍子。
素锦走近了,听见他说:“看这满池塘,已是今夏最后一季荷花了。”
素锦放慢脚步:“池水凉,公子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
沈洵把手里鱼食都抛出去,方转了脸:“再养下去,我就要成大姑娘了。”
素锦见他眉眼平淡,与往日并无不同。
她也不欲让他多心,遂平静了自己的脸,慢慢上前来到他轮椅后。“那你推我走走吧。”沈洵说道。
沈洵的轮椅是后来请工匠专门做的,高度宽度正好,他整个身子坐在里,便不会有多余的地方。好处就是路上颠簸,沈洵也不会感觉不适。
这轮椅,也还是当初老太太大老远请了鲁门的师傅,费心费力、又费时打造了出来。老太太那时,也是唯恐有半丝使沈洵委屈了,让他不痛快。
正如古诗言里说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公子可知昨日的菜为什么味道不同么?”兜了一大圈,素锦语不惊人死不休。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沈洵淡淡的说:“厨房用度不够,买不起油盐了?”
素锦看他:“不是没油,也不是没盐,而是缺少一味香料,叫做茴香的。”
沈洵嘴角勾出一抹笑:“我不知道你还懂做菜。”
“奴婢不懂,但公子的日常吃食,奴婢却都亲眼看过。原先公子的每样菜里,都添加了少许茴香,所以公子进食的时候,会觉得满口余香,菜的滋味也格外好。而昨天阿久端上来的饭菜里,我观之并没有这种香料。”素锦不紧不慢解释道。
沈洵也轻叹道;“茴香并不是稀罕物。”
素锦道:“但也并不是寻常物。好的茴香就更价值不菲了。通常普通人家烧菜,除了逢年过节,是很少放茴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