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染看了兰亭一眼,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兰亭淡淡一笑,眸中带着鼓励。
兄妹面对面时,两个的眸光并不交错。
“丁胜奇!‘丁’姓也就是‘宁’去了宝盖头,二小姐两年前就有这个意思,想脱离西凌,从此不要西凌的僻护?”
“僻护?”沈千染嗤笑一声,满是不屑,“七殿下说得真可笑!自从兰御谡登基以来,宁家就是他的银库,打战也好,震灾也罢,先不动国库,总是先跟宁家开口。如今,宁家连采矿权也还给了西凌,又把十几年累积的财富双手奉上给兰御谡。七殿下,还有什么立场来提‘僻护’二字?”
兰锦对她的质问无动于衷,他对宁家的何去何从并不关心。
“我今日跟你来谈,是说购粮之事。三倍的价格,太高,希望你以原价卖给西凌!”
“原价?七殿下,阿染是做生意的,不是开慈善馆的!”
兰锦看着沈千染控不住的愤恨神情,冰冷的声音里声音带了一丝戏谑,“沈二小姐,本王来找你,说好听是商良,说不好听就是来通知,如果你不愿意,好,我们京城见!”他冷然一笑,转身欲离开。
“哥哥——”方才一直无法开怀的情感翻腾、极速涌动,仿佛要撕破身体冲出来,她嘶声质问,“是想拿赐儿来威胁阿染么?别忘了,你身上流着一半与阿染一样的血。”
兰锦蓦然转过身,带着泠泠的气息,精致的五官上没有任何感情,炫丽的琉璃眸中一片冰霜,“你错了,这一半的血,在二十多年前,我已经还给宁常安!”
沈千染身躯一震,眸现惊疑,震撼,无法置信交替出现,“什么?”她一直不解兰锦在三年前就知道自已生母的情况下,依然一点作为也没有,看着宁常安苦苦挣扎地活在沈家。
兰锦冷冷地瞥视她,声音冷而缓慢,“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宁常安,请你告诉她。当年,她不顾我才出生二十几天,就带着我离开医谷。在落水时,她虽为了我而将我扔到父皇的手上,可她没有发现,当时,我的后腰已被水中的一根荆棘刺进,到父皇上岸发现时,我身上的血已经流了大半。”
沈千染微微翘起唇角,嗤之以鼻,“那你是否又知道她被冲走时,后脑被撞伤,失忆呢?七殿下,阿染只能说这是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是啊,这才是宁常安的一直借口所在,她已把一切过往全然忘记,她与父皇的爱全成了一场空!”兰锦脸上除了疲惫之色,还有浓浓的嘲讽,“如果那日她看到父皇和秦之遥时,她不是选择逃避,而是给父皇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就是一个没有勇气、自私、只追求自已感受的女人。沈二小姐,别在我面前说她的委屈,你说父皇逼她?笑话,她是什么身份,父皇又是什么身份?她凭借的不过是父皇对她的一片痴情罢了。父皇若想逼,何苦用二十年的时间?逼她?她怎么不去死呢?她要是敢拿着刀架在自已脖子上,父皇敢伤你们半分?她用的是赌,她想赌一局,逼父皇成全她和沈越山,在她的眼里,除了沈越山,我们这些子女在她眼里算什么?”
“不,不是,你对她的成见太深!”那一瞬,沈千染被兰锦这一番话挑到心口,想起重生前的自已是那么的无助,丑陋、嘲笑伴她成长。因为太需要被人关爱,而被有心机的申氏哄骗,被郭嬷嬷杀死——
疼痛和错乱从裂开的胸口处传来,她死死盯着兰锦,眸光里全然是绝望与烈焰般愤恨,“不,一直是你的父皇在逼她,她没有选择的,没有——”
兰锦冷然笑,他的话带着倒刺一样,缓缓刺进她的行,再缓缓地拨出,“你一直以为父皇是拿着你们的命逼她,你怎么不想想,若她在乎自已的儿女,她当年就不会轻易扔下我。甚至这么多年来,宁常安也一直在欺骗自已,她不肯原谅父皇,是因为父皇用沈逸辰的命来相挟。这回,她走得倒干脆利落,也不想想,这后果由谁来承受!”
沈千染重重地摇摇首,她怕兰锦的话象一株蔓毒扎进她的心,从此生根发芽,从此让她再也不能拥有一些温暖的回忆。她颤着声,语不成调,她极力地说着一些想说服兰锦,说服自已的话,“难道你不希望她幸福?一个女人就因为被一个皇帝爱上,所以就必接受强权么?她有选择的权力。这是她的自由。”
兰锦猛然朝天而笑,眸中满是鄙夷,“对,所以我从不恨她,因为她连让我恨的资格也没有。沈千染,我倒是很喜欢有你这个妹妹,相对宁常安,你懂得爱和恨,你想为你沈家做些事,我不阻止,但你想伤害父皇,我是决不会允许。如果你这次不退一步,你一生也休想见到你的儿子。”
沈千染的泪再也控不住狂泄而出。
兰锦漠然看着,没有任何安慰的情感,在他看来,是这个妹妹太傻,活得太不明白,这样的泪活该她流。
沈千染在兰锦淡淡地注视下,她心底明白,兰锦看得比她透,她狠狠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龌龊气,不愿再纠缠在这种话题中,她冷声道,“好,两倍,两倍的价格,随你们要不要!”
“两倍?你真敢抢!”兰锦扯了一下嘴角,不以为然。
“不是抢,是还!我收这些粮食费了四千多万两银子,现在卖你们八千万,你们兰家出这笔钱,其中有五千万是宁家的,现在把这钱吐出来,合情合理!”沈千染再一次嘲弄地弯起嘴角,“如果我不肯卖,我可以担保,江南会饿死十几万的人,到时,恐怕江山都会变色,血祭成河!”
“你的心倒真是狠!”
“过奖!”沈千染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批粮,不会一次性到京城,一个月分两次押送,为期半年,如果这半年,我少了一根寒毛,那这江南的几万人,就给了赔葬吧。这话,望哥哥好好跟你的父皇转达!”
“要不要让父皇给你颁个免死金牌?”兰锦毫不客气地嘲笑一句。
“那是最好!”沈千染毫不客气地回应。
“好!”兰锦思忖片刻,八千万两,如今户部也拿得出来。朝庭已拿回宁家的采矿权,待灾后,可以分包给一些商人,届时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兰家确实没有理由再收宁家这笔五千万两的白银。
沈千染突然语峰一变,幽幽地看着兰锦,“哥哥,可以帮我一件事么?以兄长的身份!”
“什么?你说吧!”兰锦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先确实问一下,现在说话安全么?我不想任何人监听到!”
“放心,有龙卫在,他的暗卫无法藏匿在四周!”
沈千染还是不放心,走上前,附着兰锦的耳轻轻说了一阵。
兰锦听完后,先是难以置信,接着看着她时,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一般。最后,唇角挑起一抹讽意,看着她时,带着地狱的审判,“我可以答应你,但希望有一天,你不要后悔!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回头的,再坚韧的东西也是会被摧毁!”他淡淡地看着沈千染,转首离去。
“兰锦,其实,赐儿已不在你的瑞王府,阿染让这一局,只是为了你是我的兄长。”沈千染看着兰锦的背影幽幽一句。
兰锦倏然转身,猛然想起那很多无法按正常推理的事,就如宁常安和沈越山的假死。以他得到的消息,那时间拉锯得太巧,象是算准了哪一天,哪一刻会发生山体滑坡似的。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好象,好多东西,你算计得超过活人的范围。”
“哥哥放心,这一次不是我算计,而是兰亭在你一离开瑞王府,就派人把赐儿接出来!”她回得巧笑嫣然,心里却如惊涛骇浪。既然兰锦能想到,那兰亭呢?他的信息更全,他是否也会这样怀疑?
“好,既是此,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兰锦眼眸上下逼视着她,带着无情的审视,琉璃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然后,一字一句道,“但你想过没有,他日,你如何对兰亭交代?”
“我没有选择!”沈千染苦笑,她若不捏死珍妃,只怕死后,也没有脸去见她的赐儿,沈天赐!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么!或许活着的时候,她会愧对兰亭,但死后,大家相聚在地狱中时,他就会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她不欠任何人,是这世人亏欠了她!
兰锦蓦然而笑,“沈千染,你果然够狠,我很期待有一天,兰亭为了你吃尽苦头,这厮,太欠治了!”
“哥哥,希望到最后,阿染还能叫你哥哥!”
兰锦脚步一滞,不语,仍大步离去。
沈千染默默地站在凭栏处看着兰锦上了岸的背影,直到看到侍卫牵了马上前服侍。还有一个侍卫过来,拿着一双干净的靴子给他换上。她微微感到莫名其妙,不觉低头看看自已白净的绣鞋。正想进去时,却见兰锦突然冲到一边狂吐起来。
沈千染微微吃了一惊,身后却响起兰亭带着兴灾乐祸的笑,“这厮,回去后,准是要喝上两天的清水,把自已内脏冲个干干净净。然后,洗上三天的澡,象僧侣斋戒沐浴。”
“为什么?”沈千染不解,方才兰锦进来时,什么也没吃一口,至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