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已的孩子早已经得到一切,她却一直在苦苦挖掘着,以为是给兰亭建倾天大厦,如今方知,原来是自已亲手在埋藏。
想到这,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滑出,却虚弱的无法发不出一丝声音。
“今日竟建议朕选沈千染入宫?”兰御谡轻轻笑开,讶然地再次俯身,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眉目间闪戏谑,“这算不算,爱妃又想故技重施?”
“是臣妾愚钝了!臣妾收回方才说的话!皇上请恕罪……”珍妃象被抽干了魂魄一般茫茫然地瑟缩地伏地一拜,不停地嗑首请求,“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兰御谡转身走至案桌,冷笑地拿起卷轴,扔至她的脚下,带着不经意的慵懒,淡淡道,“爱妃,下次给朕送美人时,要看清楚,别让朕愈发瞧轻了……你!”
珍妃拭去脸上的泪迹,心中诧异地看了帝王一眼,她捡起地上的轴画,小心翼翼地摊开,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凝神注目后,神情仿佛是见了鬼一般,也顾不得失了体统,扔了画轴,跪着上前几步,连连嗑首哭道,“皇上,这……这是瑞安亲自送进宫,臣妾也不知,为什么会……”当日瑞安送进来时,她一听是竟是她连看一眼都嫌恶的沈千染的画像。但对这个公主,她向来连应付都懒得,只是给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打发了她。
加上画上有封条,她也懒得打开,便扔给了银姑,叫她收好。
直至今日想起,便携了画匆匆来找兰御谡,因心中太乱,倒没有心思去打开画看一看。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错。
话未尽,帝王登时浮出一抹难掩的厌烦之色,冷然打断,“跪安吧,朕要歇了!”
珍妃离去时,欲哭无泪,她一夜无眠,又是等了一天,忧了一日,竟是跑来献上这样的丑态,二十年不时在帝王面前所持的智慧端庄,此时全成一场笑话。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清冷的长阶之上,茫茫然地望着天上的冷月,容颜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惨白,她高髻倾歪,几绺乌发零散下来,那模样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珍妃离去后,兰御谡辗转反侧,再无一丝睡意,心中翻覆的全是二十多年前宁常安象猫儿蜷在他怀中的模样。
那样纤浓有度的身体,那样娇艳欲滴的冰雪肌肤,那样美到惊心动魄的容颜……
可在那个夜宴后,她也会在沈越山的身上婉转呻吟,一思及此,霎时产生一种神经断裂的痛楚。
他连床榻也呆不住,披衣下地,象困兽一般来回地在寝宫里转着。
不,他不能再等了,原先,他计划着,把沈越山远远地谴往江南震灾。江南水患后,官府里的粮食因储存不当全数发霉,民间又无粮可购。误了些时日,有些地方已产生流民为患,他已经计划好,沈越山一入江南地界,就派人杀人灭口,并污陷是流民。
届时,他会把当初的真相全部告诉宁锦,告诉宁锦,宁常安才是他的生母。他让宁锦出面,恳求宁常安回到他的身边。沈越山已死,他就不信,宁常安还会舍弃自已的骨肉。
可现在,他一刻也等不及了,此时,他只想将她抱进怀中,将二十年的相思悉数发泻怠尽。
“来人!”兰御谡传唤一声。
寝夜宫女扶香忙躬身推门进来,低着首,谨声道,“皇上,奴婢在!”
“给朕更衣。”
“是,皇上!”扶香走至屏风后,刚拿出龙袍,兰御谡便道,“朕不上朝,给朕便衣!顺便跟赵总管传朕口喻,明日休朝一日,若有江南急奏,让太子、宁王、七殿下共同商议。”
扶香见帝王深夜还有出行的兆头,心下微微一涩,淡淡地道,“陛下,虽说是春天了,但夜里还有些凉沁,让奴婢给您多添一件薄衿。”
“多事!”兰御谡淡淡扫了她一眼,阔步离去。
兰御谡并没有直接出宫,他慢慢地穿过那象征君王图腾的壁画,踩过雕刻着一朵朵祥云的长阶,到了九曲长廊前,他停下脚步,眸光转南书房。
宫灯下,只见沈越山独自在案前疾笔挥书,案桌上,一堆堆成沓的奏章积放在旁,兰御谡唇角又掠起一丝薄怒,目光似乎又透过厚重的繁杂的镂空圆窗雕花,幽然绵长地看着沈越山的脸。
他将沈越山困在宫中十多年,可眼前的男子竟能十年如一日,谨守本份,夜夜为他分担朝政,他甚至从不曾从他眼里读出半分的恨意。如果不是因为宁常安,他亦会如先帝一样,重用他。
那些年,他故意将美貌的宫女差谴到他的身边,派人暗暗地监视着他。整整三年时间,无论他找什么类型的宫女,无论那些宫女使了什么手段去引诱,却从不曾见他失过一分的端仪,他就象是柳下惠一样,若有政务就挑灯批复,若无政事,他便端坐在案前看书。
最后,失了耐性的居然是自已。他开始逼着他,威胁着,若他不肯收了那宫女,就斩了那宫女的一双手。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跪在他的足下苦苦哀求,沈越山神情凄婉,对着那宫女轻轻劝道,“我救你一个,救不了十个,百个。皇上要死,姑娘便得死,何况不过是一双手!”他看清自已的路,他若稍有恻隐之心,那以后这样的宫女会不停地出现在这南书房中。
帝王冷然一笑,扬手一挥,身边骤然出现十几个黑衣蒙面人,齐齐无声下跪。
“朕要去行宫,你们把她带来见朕!”帝王手微的扬,黑衣人如鬼魅般凭空消失。
兰御谡转身吩咐道,“给朕备马!”
侍卫统领谨声遵旨。
“二小姐,醒一醒!”水玉匆匆地推了门进来,冲到床榻边,一手掀开维帐,一手轻轻地推着沈千染,轻轻俯耳道,“夫人出事了!”
沈千染被水玉的声音惊醒,人尚在游离之间,直到耳听母亲出事,猛地整个人激醒过来,倏地坐起了身子,疾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刚说什么事?”
水玉用袖口抹去额着的汗,神情焦急,她压抑着声线解释,“方才在东院出现很多的高手,把夫人掳走,我们的人拦不住。东越玉蛟说,可能是西凌的龙卫,是护在皇帝身边最顶尖的高手。对方的人太多。”
沈千染闻言如遭雷击,颤抖的袖襟下,粉拳紧握,她突然全身泛冷,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知道,掳走她母亲的一定是兰御谡!
“赐儿呢?”沈千染蓦地抬首,带着慌乱的神情,咬着牙用力地从唇间挤出一句,“赐儿在哪?”
“水月把他抱过来,我急着来,先走一步!二小姐放心,他们没动赐儿。”水月见沈千染颤得历害,忙跑到桌边,忙到外间倒了杯热茶,放到她的手心里。
沈千染一口气喝了整杯下去,她紧紧地将茶杯攥在手心里,让杯沿狠狠地掐着自已的手心,她想用疼痛逼着自已冷静,可是,此时的她,脑袋里仿佛被塞了棉花,昏沉沉的。
“玉姐,母亲她太可怜了……”沈千染一想到宁常安可能要禁受的耻辱,再也控不住崩离的情绪,她一手掩住嘴,不让哭声溢出,她也料不到,一个夜宴会把兰御谡逼到此,竟公然掳人。
“二小姐别急,奴婢想,皇上应不至于想伤害夫人。”水玉上前,将沈千染抱进怀中,她眼睛涩涩地,想哭却不敢,这时候,她的二小姐是最脆弱的,她不能哭着再乱了二小姐的心。
沈千染紧紧地反抱住水玉,将头埋进她的怀中,近乎咬牙切地恨着,“可那狗皇帝破誓了,倾姨说,狗皇帝曾对娘亲发过誓,这一生都不会对娘亲用暴力强掳,可今夜——”她敢开这个夜宴,剑走偏锋,是因为她算准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兰御谡不会对宁常安做到过于偏激的事。
可如今,事情有了偏差,若下一步没有走好,那她的全盘计划都会落空。
如果娘亲有什么事,她决不会原谅自已!
水玉轻轻拍着沈千染的后背,极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或许,他只是想见见夫人也未不可知,天亮了,就会把夫人送回来。二小姐…。”水玉蓦然看向窗外,突然小声道,“二小姐,有人来了!”
“染儿,是我……”兰亭穿着一身随意的墨色长袍,推门而入。他是刚接到暗卫的急报,马上赶至这里。
兰亭几个箭步就走到沈千染的身边,在她身旁坐下。递了一个眼色给水玉,水玉马上会意,微微松了一口气,放开怀中的沈千染,转身离开。
兰亭拿开她手心攥得紧紧的茶杯,轻轻地揉了揉她发红的掌心,轻声道,“染儿,这事别急,方才暗卫虽没有拦住,但其中有一个善于跟踪的已经跟了上去,估计晚一些,就会有你母亲的消息。”
“大概是什么时候?”她看着他,声音有了丝丝的颤抖。
他温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眼角的冰凉,他的声音透着安慰人心的力度,“很快,小丫头,相信我,钟家组建这个力量已有十多年,他们的能力不容小觑。把这事交给我,我保证,不出一天,我必然将你母亲完完整整地送到你的面前。决不食言!”
“兰亭,可是你的力量暴露出来,皇上会不会?”她的眼睛一弯,睫毛下流泻出难以遮掩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