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我衣裳凌乱,他随手几下便整理好自己,捡起裙子甩到我身上,再拉开了门,对外面道:“取来没?”
御林军左将军走了来,托起手中一物送上,何解忧接了……
我坐在地上,感到全身冰冷……御林军,我的御林军……
何解忧合上门,走来我身边蹲下,手心一物伸到我面前……
头晕目眩,心如死灰,喉中凝固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做了什么?”
白玉蝉躺在他手指间,夜里散着幽幽的光,那上面定然还有温度……
何解忧起身对着外面,扬声道:“左将军,公主殿下问,今夜发生什么事了?”
“回驸马和殿下——”左将军熟悉的嗓音传来,一句句敲在心口,敲得我窒息,“舞阳郡叛乱,宫里有人意欲夺权,与公主发生争执后,私下召集木统领,欲来对公主逼宫……驸马识破其诡计,命吾等前去镇压,方才已将叛党同谋简拾遗与木可遇一举拿下!”
我攀着凳子爬起,迅速跑到门边,闯了出去,“你们,要反了不成——”
凤寰宫上上下下,却已是左将军部下把守……“请公主早些歇息!”
何解忧来到我身后,给我披上一件外衣,“外面天寒呢……”
我挣脱出去,几步上前抓住左将军衣襟,“本宫诛你九族!为何叛变?说!”
“臣等是为保圣上的江山,殿下,行叛乱之事的是简相……”
“你住口!”我一脚将他踹到地,怒火难平,扑过去拔他佩剑,他未防备,竟被我拔了出来……
我一剑在手,四下易主的御林军也都进入戒备状态,准备随时替他们主子护驾……我猛然转身,剑逼何解忧……
他白衣立于跟前,丝毫不惧,面容不起波澜,“公主拿剑的样子,也一样美得很,不知公主若杀人,是不是更好看呢……”
“这就是你尚主的目的?”我语声颤了一颤,手却稳当当,“你以为我没杀过人?你以为我没见过宫廷政变?你以为我没见过血流成河?”
一剑向他胸前刺去!
他不退不让,站在我剑前仿佛理所应当,又仿佛这不是一把剑,或者他以为我不会下手?新来的宫人会以为我仁慈,却不知我曾经手染多少鲜血……
夜风凛冽,剑风更甚,吹得彼此发丝凌乱……剑刃割破如雪的衣襟,刺入肌骨……剑力之下,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莫名地看着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江山,我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手上再加一分力,他脸色也渐渐苍白……
夜空里一只羽箭掼入我右肩,迫得我退步,那一剑没能完全刺入便脱离了控制,剑刃从他肌骨中抽离,带出一串血水……
“驸马——”
“殿下——”
几名御林军扶住何解忧,也来了几名宫人要为我疗伤,我一剑挥得他们散开,剑端扬起刺目的血滴,划过夜空……
方圆十步内,无人敢近前……
何解忧一手捂住伤口,血水却渗过了指缝,染红了他衣襟,另一只手却甩到一名持弓御林小卒的脸上……
各自带伤,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望……
肩头的痛楚又算得什么,不过身上又多一道伤口而已……我倚剑拄地,随手撩开垂落的发丝,嗜血的灵魂被逼出躯体,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我真的很想杀人……
兴许是浑身散发的杀意太过浓烈,周遭宫人们退了又退,仿佛第一次意识到,面热心善的公主原来是个魔鬼……
御林军护卫在何解忧身前,不给我半分再袭的机会……
强弓易折,时因势易……
我甩下手里的剑,倒拔出肩头的箭,扫视全场,“说,你们要什么?”
他们齐齐跪地……
——“请殿下还政圣上!”
我冷眼看着,“然后呢?”
——“请由长乐侯摄政,革除变法,更弦易辙!”
我喉咙里溢出一串笑,“你们何必呢,直接给我定个擅权祸国之罪,以清君侧之名诛了我,不就还政了么,长乐侯居头功,摄政不也理所应当?”
何解忧脸上血色褪了一半,步步向我走来,“强将在外,我们怎能弑主,监国公主和平还政,于大家都有好处……”
“静悄悄的政变么,本宫不感兴趣……”
“简拾遗的命,你也不感兴趣?”他走来我面前……
肩头伤口血流不止,此刻更是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有利刃直入死穴……稳住身体,我牵动嘴角笑了笑,“诛相,你就不怕强将在外?你就不怕白老将军杀入京师,来诛你?”
何解忧微微垂眸,“今夜,简相叛国……”
我还是没稳住,闭了眼……
一人将我接住……
※
再醒来时,依然在这寝殿,手心里还攥着一枚玉蝉……挪了挪身体,肩头刺痛异常……箭伤已经处理过,药水味直冲鼻端……身体带伤是寻常事,并不怎样难过,可是毕生心血经营的江山旁落,却是无法承受之痛……
“别动……”同样负伤的罪魁祸首拂过帷帐,端了碗药过来,“可是伤口疼?”
我抬眼见他换了身衣袍,虽然气定神闲,动作还是有些滞缓,必是那一剑让他尝到了我的厉害……我冷冷盯一眼药碗,没有喝的表示……他叹口气,缓缓坐到床边,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再停下来看着我……
是保住尊严不吃嗟来之食,还是委身屈尊卧薪尝胆?
也许旁人会以为我有这样进退维谷的两难选择,事实上,我夺过他手里药碗,捧着咕咚咕咚喝起来,直喝得一碗见底,再爆点脾气摔碗到地……
何解忧脚下避开了四溅的碎片,不怕死地拿着手巾来给我擦嘴,我扬手往他身上奋力一推……
他惨白着脸直退到桌边,衣襟再见血渍……我亦惨白着脸倒回床上,往肩头一抹,一手血……
侍女们进来一看,愣了刹那,忙唤太医……太医们分成两拨,取药取刀取绷带,往两处疗伤……
折腾完后,众人退散,房中再陷入沉寂……
我在床上躺平,擦去额头冷汗,望着床顶,“我要见拾遗……”
桌边半晌传来回话:“公主还政了,自然能见到……”
我闭上眼,“见不到他,看不到他完好无损,你们什么也别想……”
又沉默半晌,回话:“未罢相前,他还是宰相,完好得很……”
“我要见他!”
何解忧出了寝殿,一天未再出现……
我绝食了一天,他依然未出现……
我绝食了两天,他还是没出现……
我准备绝食第三天,他端了一碗红豆粥,踹开了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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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翻云覆雨凤囚凰(二)
大理寺天牢……
大理寺卿漆雕白一路跌跌撞撞冲到我面前,眼圈发红,“听说殿下中了箭,可有没有事啊?”
我在宫女的扶持或者说是劫持下,顿了顿身形,忍了头晕,“无碍,漆雕大人也知道了?”
漆雕白抬袖抹眼睛,语带哽咽,“谁不知道呢,殿下受苦了,老臣愧对两位先帝,谁知道这江山就要落入……”
“大人!”我截了他的话头,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唯独不能直言心事,“简相可好?”
“啊,对了,简相……”漆雕白收了泪,盯了盯随同我来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三十名随从,“驸马吩咐过,不可苛待简相,臣一天探望一回,简相他一直都好……”
“带本宫前去……”我缓缓吐纳,调匀呼吸……
漆雕白竟迟疑了,“可那是天牢啊,殿下你从小到大都没进过那种地方……”
“难道简相之前进过那种地方?”我音调忽然拔高,吓众人一跳……
漆雕白又红了眼圈,在前边带路,到了天牢入口,他便无权再带我前行……
卿相的牢狱,与寻常罪民集体关押不同,有着分隔开的单独狱间,四面封闭,白天与黑夜无异……再关照,再独特,也是牢狱……不流通的空气透着**的味道,虫鼠成群横冲直撞,拦在我路前毫不回避……
随从宫女与侍卫们都是娇贵之躯,老鼠不避人,他们避老鼠,倒没人再跟上来……我独自前行,淌过鼠群,不知踩着了多少条尾巴多少条腿儿,吱吱的叫声连着扑腾声回荡在幽暗的狱中……凭借着墙上微弱的火把,踩着一地虫尸走过了甬道……
唯一的一个狱间里亮着一盏油灯,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听见动静,他手里正看的一卷书停在一边,两眼望到黑暗中来……我抬袖拭额头的汗,一起将眼里的泪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