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拾遗勉强笑了一笑,在风里再看我一眼,“你自然是不知道……”
我却觉他今日的话都有些隐晦难懂,不解地看着他……他眼波闪动,许久错开视线,“有一种蝉,在地下蛰伏十七年,十七年沉默,十七年等待,然而当它破土而出,重见天日时,生命的轮回便也接近了尾声……这种十七年蝉,你说是可悲还是可怜,亦或可笑?”
我听得怔住,再回过神来时,简拾遗已离去了……我追下城楼,侍从道简相已先行回城了……我有些神思恍惚,随手抓住一位大人,问他:“你听说过十七年蝉没有?”
礼部侍郎惶恐道:“殿下恕罪,微臣愚钝,微臣回去查一查资料……”
一旁的翰林院大学士捋着胡须沉吟道:“臣听说过,十七年蝉乃是寿命最长的一类蝉,也叫轮回蝉,须得忍受十七年的煎熬才可破土而出,不过当它展翅之日,也就是死亡之时,实在是个悲剧啊……”
我握紧了手里的玉蝉,心中却是空空落落……
※
第二日上朝,因简拾遗告了假,朝议无人总结要点以及表明态度,于是群臣热火朝天一团乱地议论前线军情……耳边嗡嗡声环绕,我由烦躁到适应到完全将之视为背景音,托腮陷入了禅定状态……
“公主?公主?”一旁的小太监将我扯醒,示意御阶下……
“啊——”我稳了稳身形,看向朝堂,见大理寺卿专注地望着我,忙脱口道,“漆雕大人说得极是……”
三朝元老大理寺卿漆雕白笑容满面,忙跪地叩首,“臣谢殿下成全!”
“成全?”我咳嗽一声,小声问身边太监,“他刚说了什么?”
小太监回道:“漆雕大人说简相病了,请了好几名大夫都说难治,漆雕大人家的千金主动请缨,要嫁去相府为简相冲喜——”
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章地来,一会儿送上第二更,晚上再来第三更,还是很霸气侧漏的有木有,表~表扔砖头~~~
☆、芙蓉帐暖度春宵(三)
朝议在我的跌倒声中戛然而止,见无法收场,本宫只好装晕倒……
“大长公主为国事操劳过度,不慎晕倒,各位大人有事明日再议,退朝!”
本宫被转移到后殿,随即太医院一众医官背着药箱鱼贯而入,按顺序一个个来给本宫悬丝诊脉,再分别将自己所诊的结果写到纸上,最后核对,若不统一,便要互相争论谁的正确……这番辩论,由胜者决定本宫的病因……
“下官以为,公主乃是感染了风寒,需按伤寒论下药……”
“下官以为,公主乃是过于操劳,劳累致使晕倒,需按休养食疗下药……”
“下官以为,公主乃是□过度导致晕倒,需按补肾之法下药……”
……
一片寂静,众医官看向第三位发言的御医,不言而喻不约而同将自己所写的诊断结果及方子撕毁……
于是本宫的病因出来了,房事过度……
太医院最高长官太医院提点亲自熬好了药,毕恭毕敬端了来,当着我的面试了药后,再将药碗送到随侍宦官手里……我只闻了一闻便双泪直下,“本宫可以不喝么?”
太医院提点面容肃穆,毕恭毕敬道:“公主纵情亏损身体,须得猛药补一补,一日早中晚三次,微臣会亲自为公主送上,并亲眼见公主服下,才好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黎民……”
在提点大人肃然的注视中,本宫灌下了一碗良药……最后又被告诫了一番房事需节制后,提点大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我奔到御花园狂吐了一阵……
眼前金星乱冒,腰也直不起来,吐得人浑身无力,脚步虚浮,天地旋转……即将跌倒时,一只手稳稳将我一扶……顺着倒入来人怀中,一阵熟悉而又迷醉人心的熏香将我萦绕……我抓着他手臂,勉强站稳了,“哪个宫里的太监,本宫有赏……”
“公主赏迦南什么?”清泠而直透人心的嗓音含着笑意,响在耳边……
我浑身一震,忙推开他,连退数步……
御花园清幽沉寂,了无人声,左右不见一个宫人身影……古树参天,花影憧憧,唯一的路口站着神秘的迦南……
“公主为何躲着我?”他浅笑吟吟,一步步往我跟前走来……
这嗓音,这语调,就如同前夜梦里的情景……我止不住地想入非非,脸上也烫起来,但又立即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沉声对他道:“站住!”
他停下来,不再靠近,忽然低低叹了一声,“人人心中都有障,可轻易被人言所惑,旁人说我是妖,你心中便生了我为妖不可近的障……公主,公卿白骨,红粉骷髅,你若能看清,又何惧我这个障?”
我刻意不去看他,却又忍不住为他话中的佛意禅念动容,恍惚似觉得面前所站并非妖惑之人,更不是凡夫俗子,而是一尊佛,“你、你究竟要做什么?接近陵儿是为的什么?你若敢惑乱天子,本宫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是佛,必将你凌迟!”
他在透过参天古木繁密枝叶的浮光下融融一笑,笑靥盛着光芒,竟真如佛身金光照耀十方世界三千红尘,“你杀不了我的……你舍不得……你是不是梦见过我,所以不敢看我的眼睛?”
脑中又回想起那一夜的梦,不由气急败坏,“放肆!住口!迦南,你真以为本宫杀不了你?再出言不逊,本宫立即唤来御林军!”
他又叹一气,面容莫可奈何,偏这个模样又是动人心魄,美得超凡脱俗,“公主生杀予夺,可能得到乐趣?权倾天下,可能得到欢乐?”
我怔忡间,他一个洒脱的转身,回眸再一笑,“梦里,你没有拒绝,不是么……”说罢,清泠泠一笑,笑声久久徘徊在古木之间,他的身影也渐远渐淡,消失在林荫下……
一阵风吹来,后背一阵凉,才惊觉出了一身汗……这御花园也觉寒气森森,忙快步跑了出去……
※
不想再待在大明宫,当即回了我的公主府……
回府也不得安宁,刚坐下,我的贤侄女便闯了来,面色又忧又喜……
忧的是:“姑姑,听说简相要娶妻冲喜,那大理寺漆雕白的闺女粗鄙得很,侄女以为不太合适,放眼天下,似乎只有侄女跟简相投缘了,姑姑你以为呢?”
我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饮茶……
喜的是:“姑姑,听说昨夜您已与驸马芙蓉帐暖度春宵,侄女恭喜姑姑贺喜姑姑……这么说,姑姑终于回归正道,不再觊觎拾遗,不再跟侄女抢夫君了……”
我继续饮茶……
洛姜蹭上来,扯着我袖角撒娇,“姑姑,只要您一句话,赐婚侄女和拾遗,那漆雕小姐才会知难而退,让她做不了这第三者!”
我放下茶杯,甩开袖子,晓之以大义,“那大理寺卿漆雕白乃是三朝元老,是你皇爷爷那一朝的重臣,更是当年顾太傅的至交好友……虽说这几十年他也一直坐镇大理寺,朝中不曾提拔于他,却是因放眼朝堂再没有比他更适合这大理寺卿的官员了……因此,他虽只是三品,在朝中地位却同护国公谢太师一般,连你死去的父皇跟本宫都要敬他三分……他要与简拾遗结亲,那不是高攀,是恩宠……”
洛姜听得一愣一愣,寻思良久,又拽着我手臂撒泼,“说这么多,姑姑是说,姜儿还不如那漆雕小姐有地位,还不如她有资格嫁给拾遗?”
“唔,你如今总结中心的水准大有提高,姑姑甚感欣慰……”
洛姜彻底撒泼,抬袖子抹泪,“父皇,你怎么走得这样早,可怜我无父无母,没爹疼没娘爱的,如今连终身大事都没人管,好不容易看中的夫君还被人黑被人抢,我这个可怜的孤儿啊——”
我招架不住,只得哄一哄,“姑姑拉扯你长大……咳……姑姑陪你长大容易么?姑姑疼你都要疼到化了,恨不得给你弄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夫君,怎么会黑了你的驸马抢了你的郎君……哎,我也是个孤儿,没爹疼没娘爱的,千辛万苦才搞来一个驸马,千难万险才入了洞房,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谁有我惨——”
“我不管!”洛姜梨花带雨,翘着可挂油瓶的嘴,“别说是漆雕小姐了,就是三朝元老漆雕白要嫁给简拾遗,我都敢把他踢得八丈远!冲喜,那也得本公主去!”
宣誓完后,霸气无敌的长公主抹完泪,扬长而去……
外面的硝烟还未散,内部的硝烟已开始弥漫……冲喜?要不是看在漆雕白三朝老臣的份上,本宫非流放他八百里不可!也不知道简拾遗是什么态度……他若点了头,本宫也只得为他主婚……他年纪不小,这时候成亲是万没有阻拦的道理,本宫身为人主,也该恭贺一番……
“砰”的一声,我拂落了桌上茶杯……
刚迈进门口的一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茶杯碎片茶叶碎末,站到一边,“公主,简相也不知生的什么病,我身为神医,义不容辞当去看一看,您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