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死于通天阁之下时,一直无欲无求清心寡欲地他,竟也无几多愤懑之意,只是觉得那两个老头是不是当真活得不赖烦了,惹了通天阁,只求一死了之。
是的,这档子事情,那两个老头能干得出来。
所以,当江湖正派林一峰找到他时,他最终答应愿意一同讨伐通天阁,一半是出于无所谓有无的道义,一半算是给足自己那两位不称职的师傅的面子罢了。
目及之处,月老祠旁边的小茶肆还未打烊,为来来往往的路人烧着热茶,一阵清风,香茗四溢。
那个时候,他便是独坐在那张桌子边上,饮着茶。
一伙人个个凶声恶煞,簇拥着从他身边而过,还叫嚣着:“大哥,那小贱人就躲在月老祠里头呢!”
只听那雄壮凶恶的壮汉拦头大步走着,喝道:“那贱人可还想着求个好姻缘呐!到了老子手上还不知道听话,找死!”
他们一群人叫嚷着,气势冲冲地进了月老祠。
身边的茶客不禁纷纷侧目,连烧着开水的小哥儿都忘记壶里的水烧开了,溅了一地的开水。
剑无心从不会管这些事情,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兀自又倒了杯茶,只是壶里已经空空如也。他叫了一声“伙计”,几番下来竟无人回答他。
他这才回身看去,竟发现身旁人的目光尽皆落在月老祠前的一幕上。
那几个壮汉正拖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只穿了件单薄的青衣,被拉扯开的衣服下,凝脂一般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的双手被扣在身后,柔弱无力被迫着往前行。她的脸被垂下的青丝遮住,却仍旧敲荡着所有人的心。
她似是在哭泣,又似乎咬唇紧紧不说话,只是那双眸子里,满是不甘。
那扣着她的汉子将她推倒在相思树根下,带头的壮汉便上前威胁道:“小娘子,你便好生从了老子吧,老子给你好吃好穿!你要是再这般冥顽不宁,老子玩够了你将你扔进那春满楼了去,那种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千人尝的日子,怕是要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那姑娘缓缓抬起脸,倔强地瞪着他,“你做梦!”
众人瞧着,竟皆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柳叶一般的细眉,凝着家乡里溪水一般清澈的眸子,琼鼻下,泛着滢滢光亮的唇瓣。半是倔强,半是惊恐。柔弱地不堪一击,却又是一股难灭得风情,摇悸人心。
“娘的,给你脸你不要脸,好!弟兄们,带走!”那壮汉气急败坏,招呼人上前架起那姑娘,便要带走。
这几人来势汹汹,个个一脸恶相,谁都不敢上去招惹。只是那姑娘一直都在挣扎着,架着她的汉子们路过茶肆,正有一人踩上那滩茶水,脚下一滑……
那姑娘趁机逃脱开去,正奔着剑无心独坐的小桌。只是还未求救,就被人从后面拉住。她便一下子扑在桌子上,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她忽地求道:“公子,救我!”
只是那么一瞬间,她便忽地被人拦腰扛起,“小贱人,尽给大爷惹是生非!”
剑无心到底还是没有喝上那杯茶,只是那么一瞬间,她撞在桌子上,一双美目看向自己,那般无助,那般可怜。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感觉,可以有一个眼神,有一双眼眸,那样敲击着自己的内心深处,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不愿离去。
终是暗暗下定决心,缓缓站起身,对那前面的人淡漠道:“放下她。”
那一群汉子吵吵嚷嚷,玩笑而去。却仍旧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在身后传来的话。他说,放下她!
为首的汉子阴沉着脸转过身来,一瞧竟是个身板高挑,却也瞧不出哪里厉害的男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来滚哪里去!他奶奶的……”那汉子话没说完,便忽地跳起,“啊!”
竟是那姑娘在他身后狠狠地咬了一口,那汉子吃痛一甩手将她扔了下去。
她一声尖叫,却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
只有那么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去接着她,凝眸瞧着她的脸,心里丝丝密密地竟生出许爱怜来。
他缓缓放下她,将她护在身后。凛然面对那群恶人,十指紧握,浑身散发着杀气。
单是方才那么一点时间,他便能欺身上前夺下被丢下的姑娘,便知此人功力不弱,那几人亦是不敢动弹,与他对峙。
剑无心冷冷地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大哥,他……”
“大哥,他连武器都没拿……”
那被称为大哥的壮汉冷哼一声,怒道:“臭小子,我们花满阁的事情你也要管,活得不耐烦了?”
正此时,闻讯而来的林一峰立刻增大了他这一边的队伍,只是他也根本不需要。听见花满阁的时候,林一峰面上全是疑惑,不禁上前问道:“剑大侠,发生什么事情了?”
剑无心也不理会,只道:“花满阁?在江湖上犯下无数起诱奸少女,尽做些采花盗妻的勾当!”他忽地转向林一峰,见他一脸正义,便道:“像这种败类,是不是与通天阁同罪,也当诛罚!”
“剑无心!你是剑无心!”那汉子似是听出来,立时软了下去,一群人面面相觑,忽地一同向着中间扔了东西,最后四散逃开。
林一峰上前一步,却被那东西四散起的烟雾迷了眼,剑无心眉头一皱——迷烟雾。确实是臭名昭著的花满阁无疑。
只是依照他的性子,竟然没有追上去,因为身后的女子,就在这个时候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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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月老祠前,相思树下(二)
他本就一介孤儿,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唯一与自己有联系的不过是那西玄二老,从此他便以为自己是西玄人。
旁人看来两个师傅,何等幸福,在于他,不过是名而已。
那两个老鬼那次认认真真教过他,他们收养了自己,不过是将他当做使唤的小童而已。要不是他自己偷偷从别人那里偷师被那两个老鬼瞧见,才被破例,教自己武功。
即便是如此,他们还要教他吃喝嫖赌抽,细细想来,这花满阁与自己竟还有渊源。因为他们惯使的迷烟雾与蝶恋花,俱是那两个老鬼所捣鼓出来的害人玩意儿,而最先尝试的人除了他也没别的选择了……幼年时的记忆……确乎是不堪回首……
那时她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他探查了她的伤势,身上青青紫紫不说,脉象更是紊乱,看着她惨白的脸庞,眉宇间依旧坚毅,如斯女子,他竟是开始担心起来。
“水……”听到微弱好似猫叫般的声音,他赶紧起身倒了碗水,见她微微睁开的双眼,上前搀扶起她的身子,将水慢慢喂了过去。
看到紧皱的眉头下眼睛慢慢的眨了眨,睁了开来,他竟才松了口气,“姑娘,你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突然狠狠将他推开,想要往后躲,可能长久的虚弱,她并没有成功。
他这才明白,她被压抑的太久,任谁也不相信。他微微往后退了退说:“姑娘,你且放心,现下你已经没事了。”
正当他要出去的时候,才听见身后微不可言的声音:“谢谢。”
他从来都是孤身孑影,受伤的时候自己医疗,难过的时候也只有孤影陪伴,从来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所以当她病愈后坚决要跟在他身边时,他竟忽然慌张失措起来,生平第一次的慌张失措,还是满是欢喜的。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魔,会这般在乎着一个女子?
她让他,唤她卿儿。
他一直觉得卿儿像极了一个人,可是让他说出到底是谁,他竟又说不出来了。从来,他都不会去看女子多余的一眼。
卿儿却说,那表示他对自己有眼缘。
眼缘吗?
不尽然。他想要保护她,想要抚平她眉宇间的伤痛,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夜里的时候,她常常被噩梦吓醒,醒来满面是泪痕。他不顾一切冲进去的时候,看见她抱着腿埋首哭泣的时候,心里五味交杂,竟也跟着难受起来。只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多年的无欲无求,不过是为等待有她这么一个人出现而已。
从此后,当他默默习武时,她便守在一旁,微笑相望,跳脱着跑来为他拭汗。她总要求他教她武功,这样自己就不会是他的负担。
只是,他却从未当她是负担。
即便是,也是甜蜜的负担。
那时的他,是仗义执剑的飞侠,而她,便是他臂膀之下温柔可人的雪莲花。
似乎他的眼底心里,全只剩下她的笑容倩影。只是在寻找通天阁的一路上,她的身子总是反反复复,一直没好过。
花满阁,从来都是阎王小鬼似的人物,因着救下卿儿,他们似乎很乐意找茬。
那夜里他们前来伺机报复,他为护着卿儿,对付那些小鬼竟颇有些吃力。
而当那把剑毫不犹豫地刺将过来时,他竟毫无余力再去抵御。知道眼前一黯,再然后,她就像是一朵凋零的花,在自己跟前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