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力城一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是谁啊,有资格管么?”任由任之丰抓着他的胸前,慢条斯理地倒上一杯,抿上一口。
“她叫你哥哥,你看着她长大的。”任之丰眼睛血红,大力一推,候力城一个趔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这一动静引起了酒巴里其他人的注意,有几个围上来看热闹。
“没事,没事,大家该干嘛干嘛,咱哥俩热热身呢。”候力城整理整理了衣服,朝大伙摆摆手。周围的人看见当事人没事儿似的,感觉闹不起来,又退开了。
候力城弹弹手上的烟灰,向任之丰展颜一笑。“她还叫你哥呢,你给了她什么?”
任之丰猛然心头一热,血气往上涌,一个不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像杭州的菜系,清甜、柔美。她喊“丰子哥哥,丰子哥哥,等等我,等等我。”那个时候,他脸上装出不耐烦的表情,内心其实充满甜蜜。看着她因为奔跑,头上梳着的两只羊角辫闪得歪歪斜斜的,蝴蝶结也闪得歪歪斜斜的,他瞪着眼睛:“怎么这么笨,笨死了。”
小青平这时委委屈屈的拉着他的衣角,小声的喊:“丰子哥哥,你别丢下我。”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像小鹿一般,清澈,纯净。他当时就想,这笨丫头笨好啊,这样就可以一直依赖自己了。他怎么可能丢下她,怎么舍得丢下她,就算丢了自己也不会丢下她啊。可是,多少年后,他真的丢了她了,怎么就弄丢了她呢?
“还有一个,借同学的机会跟她约会的,叫金正山。”候力城坐在烟雾,声音不疾不斜。
任之丰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看清他的心,当年他出国留学,不放心那个笨丫头,将岳青平托给兄弟候力城照顾。候力城满口承诺,说道:“你放心去吧,将资本主义国家的好东西都偷来报效咱祖国。小平我会好好帮你照看的,只要我不死,没人敢打她的注意。”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照顾的几年中,候力城监守自盗,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她。只不过候力城藏得深,从来没有表露过半分。但任之丰是什么人,从候力城看岳青平的眼神里,看出了一切。他没有点破,也没有和候力城半点生分。候力城大概也知道任之丰发现了这个秘密,也不点破,只是越发进退有度,绝不和岳青平单独相处。对于此事,两人都心照不宣。
任之丰和岳青平结婚的第三年,候力城在家庭安排下,与程家二小姐程莹冰结婚,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孩,程莹冰很喜欢任清涵,曾玩笑似的的跟任之丰说:“你们兄弟这般好,要不要定个儿女亲家呀。”任之丰微微一笑,看一眼程莹冰,又看看候力城,没有说话。
候力城却冷冷地看了一眼程莹冰,慢慢说道:“据说你当年跟王家的大小子也定了娃娃亲,怎么就没和王家成儿女亲家呢?”
程莹冰脸顿时涨得通红,朝着候力城大吼:“候力城,你混蛋!”
其实任之丰已听出了候力城另一个意思,他和岳青平也曾被任岳两家老头口头订下了娃娃亲,虽然两人最终结婚了,候力城发现任家并没有善待岳青平,候力城无力插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最主要的是岳青平没有不甘心。一年前,听闻任之丰与岳青平离婚的事,候力城拉上任之丰,车子开到一偏僻的地方,挂档,熄火,车子一停,候力城一把抓住任之丰,将他丢下车,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用拳头招呼。那一次,任之丰破天荒没有一往的强悍,丝毫不还手,任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候力城打累了,不打了,最后一脚踢在他身上。“起来吧,死狗一样。”然后点了一根烟丢给他,自己点了一根。任之丰擦着嘴角的血,笑起来,可不,死狗一样。
两人似乎都想起了往事,候力城没有再夺他的酒,就这么看着他一杯接一杯把酒当茶灌。“想她就去找她,还是个男人么?”
我有什么资格去找她?我他妈就是以爱的名义让她掉入陷阱的混蛋。任之丰想说,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他的母亲易星月女士,摸着九岁的小岳青平,慈祥得像一尊菩萨,笑眯眯地说:“小平,你喜欢丰子哥哥吗?”
“我最喜欢丰子哥哥了。”小丫头毫不犹豫地脆生生地道。
“那你长大后给丰子哥哥当媳妇,好不好?”
“好,我给丰子哥哥当媳妇。”小丫头笑得如一朵花,两个小酒窝像两只蝴蝶,忽闪忽闪。
任之丰正拿着书包准备去上学,站在门里听到一大一小的对话,他心跳加快。十四岁的少年早已懂得“媳妇”这词的含义。当易星月问出时,他屏出了呼吸,他怕漏过小青平的每一个字。直到听到一个好字,他嘴角咧出一朵花,口里喃喃的说道:“真是个笨丫头,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他哪里知道,从那时开始,岳青平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就是阴谋的促成者。
任之丰将候力城的杯子满上,拿着自己的杯子跟他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干了。又满上,一口干。
“你手机铃声响了很久了。”候力城深深看着他。《神秘花园》么?
“听见了。”任之丰闷声道。他掏出手机,看也不看,直接关机。
他能猜出来电是谁。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父亲任环慰和母亲易星月的眼睛。他自从回来后,就没回过大院。他记得刚下飞机就接到了任环慰的电话,要他马上回家。电话里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不容置疑。他默默地听,然后默默地挂了电话。第二天母亲来了电话,告诉他,父亲一听那里发生了地震,急得不得了,立刻派秘书去了四川,利用各种关系打听寻找他。直到他回来才放下心来,那几天可是连饭都吃不下。任之丰冷笑,难怪一下飞机就有人接应,原来他无论走多远,都走不出他们的手心。作为越丰集团董事长,易星月说话总是那么有条不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任之丰一想到那个早晨,她浑身沐浴着晨光,弯着身子,问小青平,你给丰子哥哥做媳妇好不好?谁能想到那种温柔和慈爱居然是个骗局,任之丰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他挂了易星月的电话。
☆、4师兄
早上九点,岳青平接到金正山的电话,说是书出来了,约个时间约个地方,样品过过目。岳青平想了下,中午,离杂志社最近的”随心”茶吧,也就是上次见面的地方。
装潢得古色古香的茶楼,幽静、淡雅。岳青平赶到的时候,金正山已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了。
岳青平在他对面坐下来。
“先点些吃的吧,我还没吃饭。”金正山点了几个菜。茶楼供应的花样不多,但好在精致,可口。
菜很快上桌,岳青平看见有她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
“我记得清儿喜欢吃这两样,你不会不喜欢吧?”金正山微笑,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谢谢师兄,很喜欢。我跟清儿的口味基本很相同。”
“来,多吃点。”
岳青平毫不客气,取过筷子吃起来。
金正山是T大中文系的大才子,T大图书室有一栏“T大历届精英榜”纸墙,上面就有他的相片。她进T大校门时,他早已在T大任教,却不知道同学们好好的金老师金教授不喊,偏偏叫他师兄,偏偏这位大才子答应得很爽快。中文系本来和美术系不沾边,但不妨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师兄。当时同宿舍的贾笑笑,一见金正山,星眉剑目,气宇轩昂,温润如玉,立刻惊为天人,信誓旦旦,非要追到这位大帅哥不可。后来感觉困难重重,愿望大概难以实现,又信誓旦旦,哪怕握下帅哥的手也是好的。当然,到底是握了到,不过后来成为笑话,一直流传。毕业后,岳青平闲当了两年任太太,在家侍花弄草生孩子,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美满美满下去,可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婚姻的围城里,风云突变。她觉得闲得无聊,出来工作,遇到了金正山,才知道《生活》杂志社是金家的产业。不过并不归金正山管辖,所以金正山算不得她的老板。金正山毕业后,接管了家族一些文化产业,另外,兼职写小说。岳青平也是在后来才知道文学界的赫赫有名的蓝田就是他。得知岳青平在杂志社当美编,金正山请她帮忙,给他的新书《黑天空》设计封面。岳青平满口答应,能给蓝田设计封面,是一般的美编求都求不来的。岳青平读了金正山的小说,被他感性的语言和致密的情节感动得一塌糊涂,顿时心生灵感,立马将封面做了出来,并邮给了金正山。上次见面,两人就一些细节方面讨论了下,然后敲定先做几本样品,看看效果。
金正山看岳青平吃得差不多了,从包里拿出书,递给岳青平。
“你看看,满不满意。”
岳青平摸着泛着油墨香的新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她点点头,“效果很好,正是我想的样子。”
金正山看着岳青平的笑,在偌大茶楼,仿佛尘埃里无端生出花来,有着媚惑的光,使他一下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