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平有些不解:“老人家认识我爷爷?”
“认识,认识。你不认识我了,我可还记得你。有一回你爷爷带着你到万宝居,我还给你爷爷倒了一杯茶。”
“高山流水?”岳青平有些激动。
“对。”随老很满意岳青平的神态,小姑娘终于想起来了。
岳青平当然记得那杯茶,她从来没见过茶里还能出现如此绝景,比她手中的笔还要灵性。回家后,她找来差不多大小的琉璃杯,努力回忆当时的茶叶量和泡水量,努力记起当时的手法,茶壶的高度和手臂起落的比差。一遍一遍地试验,日子久了,居然也让她学得初具规模。她记得她给梅问雪大师倒茶时,就是用的这个手法。梅问雪笑着说:“虽然画得不到位,倒也初具形态。”当时大师问是谁教她这手艺,她说自己琢磨的。大师很惊奇,又问她:“来我这里拜师的人,都想成为名家,开课开馆,你想来我这里学画学琴,你想学到什么程度?”她摇头,坦白地说:“我从没想过要学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很想学,很想跟着心意走。这些才艺对我来说,多是修身养性,并非功利之举。”半晌,大师笑了,“这些手艺别想着发财,不过窘迫之日,谋生倒是可以的。”一番话,算是留下她了。
随老叫来一壶茶,推到岳青平的面前:“来,倒个高山流水我看看。”
岳青平面色一窘,像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似的,连耳朵都红了。“随老,晚辈。。。。。。”
随老似是看穿了岳青平的想法,呵呵一笑,“别紧张,让我看看你的手艺。还有,你既出自梅门,自是与我们同一辈份,不用称晚辈。”
岳青平只得站起来,右手执壶,壶口垂到玻璃杯上方一尺,开水从壶嘴里跑出来,在杯底荡起一串烟雾。青绿的茶叶迅速浮上来,水继续从上往下压,茶叶被赶到两连聚集成一座高山模样。将壶嘴放低,沿着茶叶中间缓缓注入,一道白水细细呈现,像一道从高山流下的瀑布。
随老看着,点点头,果然心灵手巧,能凭一份记忆将这手艺琢磨到这地步,难怪被梅老爷子看中。茶冲完,岳青平拘谨地站到一边,等着随老发话,这可是实实在在偷来的艺,她很忐忑不安。
旁边有人看着:“哟,小姑娘还会这一手,不简单啊,这可是随老从不外传的绝活。“
随老放下烟斗,指着玻璃杯说,“你放茶叶地方不对,应该放在壶嘴的对面,水下能正冲,冲时手势由上至下,力度均匀,中间不能换力,一息而成,开始的高度是一尺三寸,最后的高度是三寸。水流成线,越细越急越好。”他又取出一个杯子,招来一壶水,“来,再试一遍。”
岳青平依言上前,按照随老刚才说的,又重来了一遍。这一下,随老露出满意的笑容:“你七八年前来这里是不是来学画茶的?”
岳青平不好意思地笑,“最初发现这里,是冲画茶来的,后来发现,这里很多精髓,学之不尽。”
随老说:“以后没事就常来吧,我那些弟子中没有一个有你这么心灵手巧。梅老爷子有眼光。”他招来开始倒茶的那个人,“这是我儿子,随左。我叫随开,以后让随左教你画茶。”
岳青平更加不好意思了,刚才都说了,这是随家不外传的绝活,怎么能。。。。。
“也就是个玩,并没有多大意义,说不外传是因为没遇到有天赋的人,你天资不错,又有兴趣,想学就来学,不要有心理负担。”随老自然看得出岳青平的心思。
岳青平不再推辞,又微微鞠了个礼,算是答应了。
☆、21听禅
这些天在同城各处转悠,脚步走遍同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水泥路,断砖砌成的路,还有泥巴路,每一处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清新的,古老的,热烈的,低沉的,她在行路中观察很多人的面孔,有的欢喜,有的悲伤,有的麻木,有的绝望,有的凶暴,有的温和,这些面孔代表社会上的形形□,成为组构这个社会的零件。岳青平想,如果自己作为一个零件,她该在什么位置,这个位置是自己争取的还是天注定的呢?
这天天气很不错,冬天的阳光出来得比平时早,岳青平送清儿去幼儿园,她给清儿戴上围巾,戴上了毛线帽。其实,很多孩子没穿这么多,她自己怕冷,总以为谁都怕冷,偶尔看见一小青年穿着一件衬衣招摇过市,她还替人打个冷颤。
清儿仰着头问:“妈妈,你今天去哪儿?”他知道妈妈天天出去玩,羡慕得要死。
岳青平细心给孩子围好围,“今天啊,妈妈去寺庙,拜菩萨。”
“为什么要拜菩萨?”
“拜了菩萨,菩萨会保佑清儿身体健康,成绩优秀!”
“妈妈以前拜过菩萨吗?”清儿想了想,问道。
“以前没有。”岳青平说,爷爷不信这些,不带她去,她自己自然也没想过要去。
“以前没有拜菩萨,我身体健康成绩优秀啊!”清儿很不解大人这些思维。
岳青平摸摸儿子的脑袋,转得真快啊,“拜了就更健康,成绩更优秀,你会更努力。”她自己也笑起来,这话,真的很敷衍。
旁边也有人笑起来。岳青平一看,历斯然斜靠在一根树上,一脸戏谑地望着她们。
“平姐姐,我发现清儿常常把你考倒。”他直笑,“再过几年,你没法带了。”
“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岳青平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今天不用上班。”历斯然懒洋洋地。他看见岳青平一脸怀疑地表情,“我做完所有事了,所以不用上班。”
岳青平眼睛睁得溜圆,这样也行?他请假拉下的工作,她剩下的工作,这就忙完了?
历斯然一笑,相当妖孽,“知道三国有个人叫庞统吗?他到耒阳做知县,成天不做事只饮酒,张飞责怪庞统荒废政事,庞统却说,一个百里小县,有什么难事可断?于是他叫人取来公文案卷,不到半天,就把百余天的事情处理完了。”他朝清儿抬抬下巴,“听过这个故事吗?”
清儿摇头。
“这个故事叫庞统当做知县,大材小用。”历斯然很得瑟。
“真的?”岳青平还是不敢相信。
“姐姐,你要相信我。走吧,我送你们。”历斯然不跟她磨蹭了,拉着清儿就走。
送了清儿,历斯然问,“去哪,你指哪我去哪。”
岳青平还是不确定他是请假还是旷工还真是事做完了。历斯然不跟她纠结,她就是那小心样儿,工作典范,劳动凯模,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为了让你相信,帮你打电话求证。”
“好了好了,我信。”岳青平不是不知道历斯然的水平,她当初不还怀疑过他怎么能甘于当个小美编吗?
两人去了大悲寺。大悲寺位于同城东山山顶,山不高,但从山下到寺院的阶级很长,蜿蜒如蛇形,一直延伸上去,阶级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虽然冬天了,叶子不曾褪色,像大悲寺菩萨脸上永恒的慈悲。历斯然将岳青平的画夹和包背到自己背上,她自己手上搭着脱下来的羽绒服,沿途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天气渐冷,但来拜佛的人还是不少,人世所求太多,所念太多。
上得山来,走进大悲寺大殿,岳青平看着那些人两手捧香,虔诚跪拜,她也点上三根香,跪了下去,响当当地叩了三个头,历斯然看见她脸上有一层圣洁的光,像个真正的菩萨,他突然有个执念,如果我跪在你面前,你收不收下我?
岳青平站起来,忽见历斯然一付魔怔的样子,推了推他,被历斯然反手一把紧紧握住,她没由来心一慌,小声问:“你怎么了?”
历斯然猛然醒过来,松开手,正色道:“刚才被菩萨迷住了。”
岳青平嘘了一下:“菩萨面前,严肃点。”
历斯然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还得多严肃,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她们走出大殿,继续有人进去。香火飘袅中,每个人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梵音响起来时,岳青平有些恍惚,她不禁想,世间真的有佛吗,我们拜的也许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抹善念和一线明悟。
她记起曾在网络读过的一首小诗:
听禅
尘世低下的屋檐,困住混浊的**
我们是未经超渡的小兽
不懂得回头之处,佛光的暗示
你低眉顺眼,在每个人的经文里坐禅
众生的苦难行走经筒
你说,我们痛苦,我们浮躁,我们艰难生活
多像,你的前生
大悲的梵音掏空一粒微尘
此刻,我多么干净,像初生的孩子
木鱼敲打苍穹四壁
我推开大门,给自己跪下来
“你念什么?”历斯然看着岳青平,因为爬了那么久的山,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一晕晕,像日出时的那团艳丽。
“念经,”岳青平嫣然一笑。
历斯然只觉得喉咙一紧,从包里掏出矿泉水,递一瓶给岳青平,自己拧开一瓶,大喝了一口,说道:“只要心中有佛,何必拜他佛。若心中无佛,求也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