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和魏国骂个半死?
——还是大唱两国和平的睁眼瞎话的论调?
这样做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恶心,进而鄙夷自己的人品。
现实便是如此,有些事不是她做下的,辽魏要开战,两名君主各有天下的野心,但首当其冲却要她承受后果,根本没有半点缓冲的余地。
便是贞贵妃平日糊涂的小少女,此番也明白,如果两国要开战,头一个性命不保的就是她们俩。
等秦方好把心态调整好了,高津予黑着一张脸从前朝到交泰殿。
天子近侍李公公使了个眼色给中宫的心腹宫女舒云,两面的下人便都知道要收敛着些。
萧清岩有辩舌之能,堂堂一殿的北朝文武就是给他做陪衬人来着的,挑他礼数和敬称,他就论述正统,辽帝是外族,魏帝是秉承民意,恢复中华——这样的外交辞令,怎么辩都让魏帝下不了台。
高津予既恨萧清岩无状,口出狂言,又恨朝下尽无一人转圜。其时,李兆丰已致仕,南北防线上卫氏家族正积极地在为南下做准备,高梅月的夫婿也跟着离京。
——事实便是如此,南朝预备挑起战事,北朝也不尽然全无抵抗,一边前朝外交,一边后福正积极备战。
但就在外交的这个场合下,高津予也是看出来了,再放着魏使萧清岩这么下去,全北朝的文官们都来给他衬托除了个“舌战群儒”的传奇名声——然后北朝的人都成了窝囊废。
事情只能马上打住,“不了了之”。
饶是这样,作为一个强势的帝王高津予心中也不免气闷。两国外事这样的大事,史册必是要记载的。
萧清岩自己驳了一个如蔺相如完璧归赵,抵抗“蛮横霸道”“色厉内荏”的秦王的好名声,而高津予则自己扮演了这幺一个给主角当垫脚石形象的“秦王”。
这口气怎么会忍得下?
好在帝后关系向来融洽,在高爷心目中,秦方好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深负信任的合作伙伴关系,牢骚完了才好似刚想起,欸,这位可是魏帝的闺女。
又觉得秦方好总会像往常一般站在他身边,正如他所给出的信任一般。却又想看看她真会如何作为,“过个几日,孤会安排使臣与梓童拜见。”
秦方好想着,对方是来挑衅的萧清岩,能不能“拜”这还真不能确定呢。
“见便见了,只是他也太过无状。”
“总是你的娘家人,”高津予不像是不高兴,“叫阿容一起吧,一年也才见这么一次。总是你故国的人。”
他这样说,秦方好更觉得她要反过来把故国辱骂一通,定是显得人品低下不堪。
虽则她不喜魏帝,却不会反对一个汉人的政权。
当然,这样的“好感”只能是在心中的。明面上的政治立场,她还当是辽帝的中宫,野蛮异族皇帝的“臭婆娘”。
无论爱与否,她如今在北朝所得一切靠的还是辽国政权的安稳。秦方好自然巴望着高津予的龙椅做得安稳,最好一点妨碍也没有。没人来拆她家的台,那么她自能就把日子过下去。
在自己能生存下去的前提下,作为汉人,她也能更为民众争取一点事。
秦方好犹豫着说出自己心中的一点想法,“虽说这是我娘家人,但总没如此倨傲失礼的道理。我听说……萧子瑜本不是一个张扬行事之人,这次来恐怕所图不轨。”
说到这个,高津予就想起萧清岩所称的“神武天子致书辽天子”,魏帝被称为“神武天子”。
其实,秦方好想着,萧清岩这还算是客气的,类似在她所知的某个时代故事,东岛一倭王,越洋派了遣唐使上国书,写的就是“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高津予对此自有一番考校,他尚且还有一套班底在运作,“孤身一人前来,能有何作为。”
秦方好却说道,“便是因为他一人前来,还能如此张狂。两国外交,向来是不戮来使的。”
既然性命无忧,只要是还要脸面的君王就不会不按照《日内瓦合约》行事。
——当然,这个时代不但没有《日内瓦合约》,更没有《波斯坦公告》。
封建的年代,一个国家的兴旺成败仅靠一“圣人”个人取舍,这不但使得这一个“个人”无线负担化,对君主的素质要求太高,正是许多封建弊端之一。
作为万恶封建压迫阶级的“臭婆娘”的秦方好,即便心中明白,这个时代的弊端与她所受教育的冲突,但她也绝不会突然脑进水了的跑去和高津予说:高爷,咱们夫妇别混了,把脖子洗洗干净,争取来一个“三权分立”或者“君主立宪”什麽的,把咱们俩这些腐朽阶级打倒。
“拿了纳税人的钱,服务于纳税人”这样的思想,只能成为她道德上的认识,还全凭一己的自觉。
秦方好所言,高津予明白并不是没道理。
然而站在政局第一线的高津予比秦方好更明白,与其猜测着敌人会出什麽招,倒不如顺其自然,自作准备的好。
何必处处受制于人呢?
对此高津予只是和秦方好说,“你也不必太费神,他孤身至国都,满朝文武济济,又哪里是这样容易能有所图的。”
“便如陛下所言。”他都这幺说了,自己还能如何?
秦方好应承了下来。
等过了几日,果然高津予安排着魏使奉见中宫。
交泰殿的正殿下,由走在晨光中的萧清岩,沐着朝阳,姿容异常动人,实不愧世人之美誉。
步至殿中,再拜。
宽松平常的官服在他身上穿来却更有着天然不凡的气势。
哪怕是中间隔着屏风,隐绰的身姿便已然是一道风景。
忽的就让人想到了魏晋男子,“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秦方好未言,却见侧位上贞贵妃呼吸不由一窒,神情中的关切难以掩饰。
但也不过被姐姐横了这幺一眼,贞贵妃迅速地恢复了脸色。
交泰殿上正位中宫,确系气质高雅娴淑,仪态端庄,难得半点瑕疵。
然而该这刻问的,秦方好必要开口,“魏使远道而来,辛苦了。”
“臣但尽本职,不致辜负君王。”
回想起去岁哪一位被她呵斥的使臣奴颜屈膝的样子,萧清岩不卑不亢的态度,便是作为娘家人,秦方好也算心平气和。
可是她毕竟有立场,“听闻魏使不拜天子,何故?”
“一臣不侍二主,臣所事者,魏天子也。”萧清岩仍是先前的辞令,“中宫为天子之女,臣故拜之。”
这个天子指的自然是南面的魏帝。
一口一个“不事二主”,倒不是说他这样的士人就在强调奴性,而是透过此言声明辽国政权的不合法性。
政治是什麽?通俗的说,是该低头时低头,该翻脸时翻脸——这就是所谓“能屈能伸”的定义。
在打倒周家店的时候,魏帝引狼入室,勾结辽人入关,划江而治;等时机成熟了便举着旗帜“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注)
哪怕披拂着华贵的衣饰,风雅的仪表,哪怕口中文雅修饰的辞句,也难以掩饰这些人骨血之中的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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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是什么?通俗的说,是该低头时低头,该翻脸时翻脸——这就是所谓“能屈能伸”的定义。
在打倒周家店的时候,魏帝引狼入室,勾结辽人入关,划江而治;等时机成熟了便举着旗帜“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哪怕披拂着华贵的衣饰,风雅的仪表,哪怕口中文雅修饰的辞句,也难以掩饰这些人骨血之中的诡诈。
一时之间,秦方好忽的就明白过来,他们都只是政客罢了。
无论是李兆丰、萧清岩,抑或者是满朝文武,乃至于她,都不过只是玩弄权术,为达一方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政客罢了。
史册将如何记载他们?
一群于帷幕之中秘技,于宫闱朝殿之上诡辩——不过只是一群政客,或者而永远为政客。
兴许他们中的一些策略者、野心家成王败寇时,或可侥幸误作为“政治家”。然而从政客到政治家,又岂是一步之遥。
因这么想着,她更失了说话的兴致。
即便是见到故国之人,她又能说着什么?于情于理,无端的只是增添自己的尴尬罢了。
只听得萧清岩谦和的声音说道,“今次拜见二位殿下,臣不胜感激。”
他称的还是她们在旧国时的封号。
秦方好随口敷衍,却又看着贞妃脸上急切之意愈浓,也有几分猜到她的心思。
“父皇,母后还好?”
“帝后洪福齐天。”萧清岩是一个心思通彻的人,“华贵妃亦无恙。”
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贞妃听的。
这样的场合下,贞贵妃想知道母亲的事尚且要借着姐姐之口,而秦方好也实在难以在北朝皇宫里大肆张扬急切地问着故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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