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景桦自知错解了他的表情,刚刚也是为了逗他随意一说,却不知他是为何苦恼:“那又是为了什么这样子愁眉苦脸?”
曹璨看了看四周,“你这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让人好生羡慕,说那些烦心话徒增你思虑,又是作甚?”
邱景桦收敛起笑意,正色道:“我俩五岁便在一块儿读书,虽说我归隐田园多年,也还是你好兄弟不是?有什么话不能对兄弟说的?”
曹璨凝视了他一会儿,低头喝了一口茶,突然开口说道:“我找着她了!”
邱景桦愣了下,立时反应过来,“你是说……她?那个在你十三岁时让你吃瘪的小女孩?那个你在回汴京后四处让你费神小心翼翼打听消息的那个女孩?得知她无恙回蜀后松了一口气的女孩?天啊,我在蜀中多年,一直帮你打听着,却没能有消息,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刚刚算计你的是……她?”
邱景桦一面说着,曹璨一面点头,只是不说话,好半响才说道:“你去过揽月阁吗?”邱景桦脸色微红,“你知道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脸色忽然又是大变,“她在揽月阁?”
曹璨轻轻“嗯”了一声,又说道:“闻名遐迩的‘歌仙子’清霜姑娘,你不会没听过吧?”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邱景桦却又是呆了好久,良久,口吃地说道:“她……竟然是在那种地方?这太可怕了,那你们现在……”
曹璨仰天看向桂树,不再说话。
却在灯火璀璨处 上卷 第十七章 伤怀
斯斯文文的夫子来逛揽月阁不仅是件有伤风化的事,而且……甚为有趣,瞧着他一脸红通通的样子,曲苑、流苏几个平日里最风骚火辣的都忍不住前去逗趣。
邱景桦冷着脸,不搭理她们,只说:“我要见清霜姑娘!”
流苏手里的帕子往他脸上拂过,他的鼻端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流苏娇笑道:“要见我们霜姑娘啊?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子也知道霜姑娘的好?这又是为哪般来见她啊?”
他微低了头,只道:“我只求见清霜姑娘一面,有些话是要当面与她说说的!”
这一头正是热闹非凡,皎皎恰巧来寻冬琴传句话给她,见底下坐着的邱景桦甚为眼熟,待一想起马上奔回歌舞楼告知霜合,霜合一听,来了兴致,“带他进来吧!”
邱景桦正被缠的没有办法,只求快点脱身出去,又见红芙冷冷在一旁瞧着,心里很是不痛快,待到皎皎来传话,立即起身跟着她上楼绕过回廊下楼进了后苑。
皎皎推开霜合的房门请他进去,他倒是第一次进姑娘的绣房,虽然这里是青楼但是也有些紧张,才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却不是焚香也不是鲜花、瓜果的香味,珠帘之后帷幔重重,书桌边的粉墙之上挂着一幅字,定睛一看居然是李白的诗句《雨后望月》:“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细读一遍,微微一笑。
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撩开帷幔,霜合在帘后轻笑:“霜合练笔之作,让邱夫子见笑了!”
邱景桦抱拳施了一礼,道:“不会!高姑娘书法清漫,处处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端地将这一首雨后望月的欢喜之情描摹的淋漓尽致!”
霜合笑着走出来,“夫子就是夫子!说话都透着书卷气!霜合却喜欢开门见山,不喜欢先夸后贬,你来这里找我是什么目的?该不会是在找我品鉴书画的吧?你能知道我的全名还一眼从诗里看出我的名字,想必曹璨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她掩嘴轻笑了两声,不自觉想作弄一下他,“若是你想寻个借口来找个姑娘陪陪,我也可以帮你选一个好的……”
“高小姐!”他郑重的叫出这三个字,霜合不由得一愣,小时候,家人都喜欢亲切的叫她鬼丫头,仆人们叫她大小姐,子谦哥哥、伊家哥哥、宝哥哥都叫她合妹妹,待到长成,却又没了家,在这揽月阁里,也只听惯了霜姑娘、霜丫头两种称呼。
她还没等到媒人踏破门槛左夸一句高小姐秀外慧中,右夸一句高小姐美貌如花,更没等到俊俏的郎君叫一声“高小姐”时满怀深情的缱绻凝望……
邱景桦秀气的眉目间透着怒气,还在喋喋不休:“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难道连忠义廉耻都一并忘了吗?你与韬光打赌我知道,但是请你不要使那么卑鄙的手段,他虽不顾及名节,但是曹彬曹大人的呢?别人会说他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会说他原来一直表现出来的仁厚宽德都是表象,曹大人对你们蜀中有恩,难道你要这样恩将仇报吗?”
从小的委屈辛酸一并涌上心头,霜合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有恩?呵呵!我倒要问你,是仇大?还是恩大?有谁先给了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糖吃,你会感激他吗?更何况我们还不是打了一巴掌的仇恨,而是……”她狠狠的盯着他,“是国恨!是家仇!是失去亲人锥心蚀骨的痛!”
邱景桦道:“这是立场问题,你不能因此而否定掉曹家!”
“哼!你们只知道说立场,有谁真的体会过我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痛苦呢?有谁又知道我再度回到蜀地时那种物是人非的巨大伤痛?那是什么都挽救不回来的!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走!你走!”她将他推出门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背紧贴在门后,身子剧烈的发着抖。
邱景桦在门外踟蹰了片刻,说道:“你现在只是没有想通,我只希望你好好将我的话想想!这种迫坏他人名节的事情是做不得的,你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过了一会儿,他似长长叹息了一声,扬长而去。
身子顺着房门滑落,霜合眼中早已蓄满了泪,一滴滴的滚落,还从未有人如此声色俱厉的教训过她,而且声声在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做法的确过分了些,心里又憋了些难受,一起痛快的哭了出来。
哭过了,又想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濡湿的睫毛,曹璨的脸不由自主的在镜子里映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拿他怎么办了!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沮丧过,丧失理性过!她揉着自己脸,大叫了一声:“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曹璨!你这个王八蛋!”随手抓起一个香粉盒往镜子上砸去,香盒摔成了两半,掉在地上清脆的响了两声,镜子上全是粉红色的香粉。
曹璨那个令人讨厌的样子还是在脑中浮现了出来。
晚上跟伊璧奇在静雅轩喝酒,霜合话也不多说,只闷头喝酒,伊璧奇眼睛盯着她,轻呷了一口,见她又往被子里斟了一杯,伸手过去按住了杯口,劝道:“再喝下去,仔细醉了!”
她眼中雾雾蒙蒙的,“醉了倒好!许多烦心事都不必想了!”
伊璧奇缓缓收回了手,见她又一饮而尽,眼神微苦,“他又让你失控了,是吗?”
霜合赌气似的说:“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讨厌的人!”
伊璧奇幽幽的看向窗外,今日的他也比平时安静,语调平静的说:“其实他这个人并不让人讨厌。他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且有大将之才,对身边的女子也很温柔有礼,唯独对你……不一样!”
“看吧!我就说不一样!他是铁了心对付我!”
“你不也对他与众不同!”
“那是因为他……”她双颊酡红,有些熏熏然了,微眯的眼睛有些迷茫,刚说了一句就愣住了,有些情绪让自己都莫名其妙的。
伊璧奇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轻笑,声音有点酸涩:“的确是不一样!”顿了顿,又说道:“你明明是在自寻烦恼,既是讨厌他到极点,不理他就是了,何必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只要你对他冷淡下来,他自觉无趣,焉有不走的道理?可你偏偏花费许多心思在他身上,难道真被我说中了,是不一样?”
“哪有?”她皮肉僵硬的笑了一笑,低头喝了一杯酒,手无意识的在桌子上画着圈圈,伊璧奇浅浅的一口一口品酒,安静的陪着她,她想了许久,觉得伊璧奇说的对,只要不理他就得了,他哪里值得自己花费心思?
素手执书,倚在书桌后的窗户前,目光落在纸上,移动的飞快。
窗外有冷冷的笑声,她头也不抬,亦冷言冷语:“笑什么?可别把下巴笑掉了!”话一出,又气恼自己怎么随口答话了,不是已经一连几天都不理睬他了么?
曹璨靠在窗外,悠闲地看她:“笑你这几日学了冬琴姑娘,变作了安静冷漠的性子,可还耐得住?”
“哼!”她冷笑了几声,伸手去关窗户,他一伸手挡在了那里,问道:“我们的赌不作数了么?”她并不回答,转身走向里间,曹璨问:“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你以为你这样不理不睬便是放开了过去吗?你忘记了你为什么恨我?是我让你吃了此生最屈辱的一顿饭!”
霜合蓦地停住了脚步,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过往片段又浮上心头,她霍然转身,恶狠狠的盯着他,他脸有喜色,道:“对了!这才是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