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门所有的罪名都归咎到了一个叫做千河的人头上,他的尸首被抛弃在京都外的茫茫荒野。
郑宇说的时候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是在梦呓呢喃一般。
林木剥花生的手抖了抖,动作慢了下来。
低下头,记忆瞬间倒转。
天牢中,糜烂腐朽的味道如此强烈。
千河说:“帮我带句话给公主,……对不起,……谢谢。”他的语气轻柔绵软,面带微笑,却掩不住满心强烈地悲伤。
他明明不叫千河,他明明叫张浩然。
林木觉得,即使他曾有过那么多的错误和罪孽,可都不应由他一个人承担。
郑宇说,四王爷在喝下毒酒前,坦白了很多事情。
千河在未央门前任大长老病死时,按着他的吩咐暗中接替了大长老的位置。为了能亲手报复陈相国,因此决定以隐秘的方式存在于未央门中。
明面上依然做为四王爷侍卫待在京都的原因,是因为陈相国本人亦是未央门的创建人之一。
当年的四王爷和陈相国是一对挚友,初初建立未央门的时候陈相国帮了不少忙,因此直到后来两人心生嫌隙多年,未央门的事情陈相国也会帮着对圣上有所隐瞒。毕竟,有时候对付政敌,从暗处下手总比明面要来得快速得多。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同盟。陈相国知道四王爷的底线,因此他只敛财,却极少枉法。
嫌隙仍在,合作仍在。
要说到多年前两人为了什么心生嫌隙,便要提到长公主。
朝堂上平分秋色多年,陈相国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问题。太后和圣上并不真正信任四王爷。于是,他通过多方斡旋,得到了圣上的赐婚。
只要他和长公主能成婚,必将能打破朝堂上的平衡。或许陈相国很想真正尝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分权制肘的滋味。
然而,圣旨下达的第二天,长公主便失了踪迹,这一失踪便毫无消息了十几年。四王爷自此开始经常生病,淡出了朝堂议政的中心。
郑宇说,那时讲到这里,四王爷用微小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声音低语道:“我在朝堂对权臣的制肘,险些连累到了长公主。”
林木疑惑。
所以,四王爷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缓慢淡出朝堂?
所以,长公主失踪了十几年,杳无音信,是因为强大的未央门抹去了她的踪迹?
所以,左长老莫离隐匿了未央门人的身份默默守护在长公主的身边,是不是代表着四王爷其实并不如她所看见的那般阴枭寒冷疯狂无情?
……那么尖利的……炙烈的……执着的……难懂的心……
随着郑宇继续的讲述,林木终于知道了陈相国被一夕颠覆的来龙去脉。
千河本想借吴涟的手,将他父亲当年所记的账本呈到圣上面前,却不想消息走漏,被陈相国知道了吴涟得了账本一事。
陈相国找四王爷借未央门人一用,原本只是想偷出吴涟手中的账本,却不想千河借着吴相国出手的机会,调了一个与陈相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门人帮他偷窃账本后,又紧接着让人将吴涟举家灭门,最后再将账本递予郑宇,将滔天罪名和既往的旧账统统记到陈相国身上。
这便是为什么那倒夜香之人和老妇都说了谎的原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黄雀早已等候了多时。
扳倒陈相国,用天子的手覆灭他的九族,令他从此于史书留有恶名。
千河,不对,应该叫张浩然,这么多年,你的心里究竟压抑着多少的憎恨。
杀陈相国,是因为他趋利避害如此。当一心向他的门生横遭灾祸,他的沉默导致张家被圣上一纸令下,迅速杀死。
明明,只要再拖延几个时辰,他的家人便不会如此死去。
杀苏行远,是因为张家遭此横祸皆因他当年恶趣味的玩闹。
……
四王爷说:“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是要复仇的,……只是从来没有料到他会被你们抓住。……以他的武功,不应该会留下活口,也不应该会被你们抓住。”
所以,当日四王爷才会以王妃的名义将满含寓意的糕点送入天牢内。
……一时间没有找到做桃花酥的材料……最后就还是做了杏仁糕……
……孩子……你为什么没有逃脱呢……你的性情中的仁慈终于杀死自己……
……是的……请杀死自己……
林木听着郑宇的诉说,心里闷得慌。薛明轩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安慰她道:“别难过。”
这么沉重的故事,怎么可能听了不难过。
郑宇为薛明轩满上一杯酒,笑了笑对林木说:“泰安公主让我转告你们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她将一个叫张浩然的人,葬到了往生山中。”
……张浩然?……
郑宇舔舔唇,补充道:“千河被抛尸荒野,张浩然被葬入往生山。”
……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千河这个人啊。……
林木一愣,随即笑开来。
你终能入土为安。祈愿你跨越轮转的涅盘,下一世快乐安康。
见到林木脸上的笑容,郑宇不禁也舒了口气。他说:“虽然那小子实在算是个混蛋,但是,什么时候你们去看他的时候也叫上我吧。”
……除了我们,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叫张浩然的少年在那里长眠。……
……会寂寞吧。……所以有空我也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明天正式大结局……
☆、大结局(下)
林木独自坐在台阶上想起了很多很多,然后想起了那个漫溢着桃花的狐狸眼,那个笑眯眯叫他无数次傻丫头的苏行远。
“你怎么会突然就没了踪迹呢?……怎么不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呢?”林木望天,自言自语。
薛宛如不知什么时候抱手站在她身后,语气凌厉道:“还想那个苏行远参加你和薛明轩的婚礼?林木,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残忍吗?
她只是想得到这个最好朋友的祝福啊。
薛宛如说话间,一个侍女手捧着一个纸袋和一封起开的信走来。“四少夫人,少爷让我给您拿过来的。”
林木接了纸袋,看了看整齐启开的信封上写的几个字,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其中两个是自己的名字。
“薛明轩不经我同意,又开了我的信啊。”林木眨巴眨巴眼睛,将信笺抽出,递给薛宛如恳切道:“三姐,我不认识字,可不可以帮忙看一下谁寄来的,说的是什么?”
薛宛如点点头,接过信笺。
林木边听,边打开纸袋,微微怔愣后,拿出一块梅干。
……陈皮梅干……
薛宛如的语调依然尖锐凌厉,林木却恍惚中听到了苏行远温柔绵长的声线。
他说:“木木,我终于为你找到了你想要吃的陈皮梅干,虽然,事隔多年。……洛国的东部边疆,有一个叫做未晚的小城,那里就有陈皮梅干。……薛明轩,看见了吗?记得这个叫做未晚城的地方。”
薛宛如读完,手腕轻扬。她笑了笑说:“你二嫂的老家就是未晚城啊,那么想吃吗?听说前段时间她不见了包梅干,林木呐,不会是你偷的吧。”
林木眼中泪光闪闪。她擦擦眼角,说:“我才不偷东西呢。”薛明轩已为我买到了好多好多的梅干。
东部的边疆,究竟是有多远?……苏行远,谢谢你时隔多年依然不曾忘记你的诺言。
未晚城的暮山上,苏行远陪着莫思思站在一座坟头前。
点起一束香火,祭上一把灿烂开放的黄金菊,莫思思将原本放在祭台上的那把已经有些枯萎痕迹的雏菊扔到一边,愤愤道:“你说我怎么会不讨厌他,祭奠我娘揣来的菊花竟然每年都是这么小气的雏菊!”
一旁苏行远只是微笑,沉默不言。
他该怎么说好。莫师父曾经说过,雏菊代表着隐藏于心中的,尚未发现就已无疾而终的爱恋。
莫思思擦了擦墓碑上丘如雪的名字,又擦了擦左下角那处自己的名字。
苏行远问:“什么时候你能用回本名啊?”
莫思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丘如雪墓碑的左下角,深深刻着几个字——女儿莫相思。
莫思思那么讨厌自己本来的名字。
莫相思,莫相思。
近乎代表着母亲浓厚缠绵的爱恋。
莫思思唾弃道:“你的莫师父是一个薄情寡幸的臭男人。”
苏行远摸摸鼻子,尴尬道:“那个是你爹,这么骂自己爹,不怕遭雷劈么?”
莫思思剜了他一眼,“要是真会有雷劈,我早被劈死了。”
“那是,那是。”
……
三日后。
京都。
薛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老爹叔父们刚被薛宛如赶出林木的院子。
薛宛如走的时候说:“没见人补办过婚礼,所以也不知道该遵循什么样的规矩办。反正一列的事情都是薛明轩布置下的,你就照着做。……乖乖在院里等着,他等下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