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刀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个温柔似水的姐夫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被他语气中的气势所慑,便乖乖的坐好了。乔小叶与陆长风坐在马车最里面,见了这情形,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段衍之。
其实段衍之这一路行来一直很少说话,偶尔说几句,模样也与过去大不相同。如同一件乐器,以前吹奏出的是温和旖旎的靡靡之音,如今却是铿然低沉,虽然表面平静,隐于之下的却像是万千铁蹄,金戈肃杀。
陆长风是心细之人,路上已经不止一次琢磨过段衍之此番变化。他自然相信侯府世子之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但同时他也想到恐怕与乔小扇有关。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乔小叶已经担心了一路了。
又行了半日时间,马车已经入了京城城门。待到了侯府门口,正是夕阳西垂。几人急着赶路,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饱饭,此时到了侯府,浑身的疲惫都袭了过来。只有段衍之仍旧神色如常,车刚停下便自己跳了下去,门内已经有小厮快步迎了上来。
“世子,您可总算回来了。”小厮匆忙的很,连礼也顾不得行就急急忙忙的开口道:“老侯爷病的厉害,一个劲的念叨着您呢。”
段衍之一惊,却没有说什么,眼眸微微一闪,举步朝里走去。
后面的几人见状也赶忙跟上,因为段衍之一时没有交代对他们的安排,只好全都跟着他往老侯爷的住处而去。
到了正屋,刚一推开大门便闻见一阵扑鼻而来的药味。段衍之皱了一下眉,加快脚步走到了床边。精致的雕花大床上,老侯爷面色苍白的仰面卧着,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十分颓然。
“祖父……”
随着段衍之轻轻一声呼唤,老侯爷睁开眼来,眼中光芒一闪,颓态尽除,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坐起来,待眼神扫到段衍之身后的几人,赶忙又“哎呀哎呀”乱叫着躺回去,还不忘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抖索抖索,以证实自己病得很厉害。
段衍之笑了一下,扯开他头上的被子,“祖父,不用装了,这些都是自己人。”
老侯爷这才探出眼来瞧了瞧他身后莫名其妙的几人,而后缓缓坐了起来。
“祖父既然装病,想必是我说的事情应验了吧?”
老侯爷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消息还真是灵通。”
段衍之微微一笑,略带苦涩之意。
他在临行前跟他祖父说过,太子虽然刚刚大婚,但一定不久就会纳侧妃,若是真有那事,他老人家便一定要装病拖延时间,不可让太子得逞。
老侯爷也不知道段衍之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但自己的孙媳妇都没了,哪能看着太子左一个右一个的娶?他老人家心里气不过,也是孩子心性,有心要找太子麻烦,便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一说,却没想到段衍之预料的那么准,他前脚刚走,太子不过大婚三日,便要再行纳妃。老侯爷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段夫人更是摔了手上的青瓷彩釉云纹杯,两人恨不得冲进宫去将太子拖出来一顿狠揍。
第二日早朝老侯爷便没有去,段夫人亲自进宫去跟太后诉苦,说侯门世代功勋,如今老侯爷重病不起,朝中竟无人问津云云。又拐弯抹角的说太子居然要在此时纳妃,侯府前有新丧,后有病弱,皇恩岂可如此寡薄?
太后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便与皇帝说了此事,皇帝一听也不舒服。此事可大可小,定安侯府是有开国之功的重臣,老侯爷一生与世无争,如今到了重病的时候,自己的儿子还忙着纳妃,前段时间更是在人家失了孙媳的时候行了大婚。皇帝左思右想,叫来太子,吩咐他将纳妃之事延后,而后派他亲自去府上探望老侯爷。
太子倒也算尽责,几乎是三日一次报到,殷勤的很。不过每日问的话都差不多:“侯爷可觉得身子大好了?”
老侯爷自然知道他是急着纳妃,理也不理他,一听到这问题就一个劲的蒙着被子哼哼,时不时是说两句命苦,自己一把年纪不能抱重孙之类的话,直把太子弄的脸色青白拂袖而去才作罢。
实际上就在段衍之他们刚才回来之前,太子的车撵才刚刚离开,临走免不了又是一副难看的神色。
段衍之此时既然回来了,老侯爷也大大的松了口气,边起身穿衣边问他:“你如何得知太子要纳妃的?还有,突然心急火燎的赶去扬州又是做什么?”
乔家姐妹和陆长风、张楚都有这疑问,一听侯爷问话,便纷纷将视线移到了段衍之身上。段衍之却一动未动,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要他如何说?他的娘子乔小扇才是太子要纳的妃子。羽妃娘娘,他在竹林听到这称呼时便知道了太子的心意。留她性命,给她名分,让她正大光明的留在他身边。
老实说这件事太子做的并不精细。既然对他有了防范,何不将事情做绝一点,就算是找个替身假扮成乔小扇的尸身交到他手上,也比什么都不清不楚的好。更甚至,许多地方还故意留了破绽,别说他,就连他祖父和母亲都怀疑乔小扇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直到见到乔小扇那日,段衍之才明白太子的意思。太子是刻意为之,仅仅是为了给他一个希望,让他知道乔小扇还在这世上,但是却注定要成为太子的妃子,那对他便会是致命的一击。
不是要你们天人永隔,而是即使近在咫尺,也相思相望不相亲。
不愧是深谙帝王之术的太子殿下,对于发现臣子的弱点十分敏锐,对于摧垮臣子的意志,同样也是不惜余力。
虽然段衍之不会任其宰割,但不得不说,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才,因为在他的生命里,重要的只有权势,只有利益,只有适合自己的路。
只是,既然决定了要踏上那条路,就必定要承受这孤独。段衍之依旧什么都没说,但是早已在心中计划好了一切。
—————吾——乃——蓄——势——待——发——的——分——割——线—————
御书房内,随侍太监上了一盅参汤给皇帝之后,看了看窗外透亮的月色,小心翼翼的对皇帝道:“陛下,定安侯世子还在外面。”
皇帝停了手上的事情,慢悠悠的饮了一口汤,方才挥手道:“叫他进来吧。”
段衍之已经在外求见许久,从夕阳当空到过了晚膳时间再到夜深人静,已然几个时辰过去了。
皇帝自然是故意冷落他,并非是不喜他,实际上因着他母亲的缘故,皇帝对他颇为喜爱,当初**的字便是由他亲自取的,有赐恩泽于他的意思,而如今这么做却全是为了太子。
段衍之当初在太子大婚时一身素缟赴宴之事早已轰动全京城,毕竟是亲生儿子,还是将来的帝王,皇帝不可能不维护太子的声誉。
毕竟是年轻人,纵使平时再怎么温和,遇到了事情还是沉不住脾气,终究还是要压一压才是。
一圈心思想完,段衍之已经走进了书房。身后的太监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微臣参见陛下。”段衍之一掀衣摆,跪倒在地,虽然是极其卑微的动作,却在他形如流水的动作下做的美轮美奂,玄色的礼服衣摆铺陈在地上,头微垂,只可见半张脸颊,灯光下温润如玉。
“起身吧。”皇帝叹了口气,见他这模样,始终是不忍心再多说什么苛责的话。他捏了捏眉心,虽然姿容英武,却终究是老了,神情间疲态尽显,“**,你有何事一定要见朕?”
段衍之沉吟了一瞬,自怀间摸出一件幼儿的衣裳,双手呈了上去,“陛下,可还记得一门三将的大将军府么?”
皇帝神情一顿,伸手揭开面前的衣裳,里子上的朱砂字迹清楚的跃入眼中。
“乔振纲?”皇帝一惊,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段衍之,“他当时竟没死?”
“不仅他没死,将军府的遗孤也没有死。”段衍之叹息一声,“陛下,事到如今,该还大将军府一个公道了。”
皇帝的手颤了颤,迟疑了半晌方道:“**,你该知道,仅凭这一件衣裳,治不了胡宽的罪。”
不仅治不了,反而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胡宽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制服,就不会一步步爬上今日的位置,还稳稳地坐着,即使他是大权在握的皇帝,想到他手中近乎半个朝堂的关系,也要忌惮三分。
“没有确切的证据,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皇帝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此事不用再插手了,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段衍之微微一笑,身形如风闪过,下一刻衣裳已经回到他手中。
对上皇帝陛下惊愕非常的脸,段衍之再行一礼,恭敬的道:“陛下既然忌惮胡宽,何不下定决心,微臣一定找到足够的证据,只求陛下给一句话。”
皇帝眯了眯眼,看向段衍之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凌厉。他仿佛看到当年他父亲的身影,英姿勃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也不足以形容。如今,他一向认为温柔和顺的**,何时竟也有了这样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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