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今天人可多,当心路啊。”孩子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转身看去,对上一张淡淡的笑脸。身后的女子穿着淡蓝印花的襦裙,颈边围着厚厚的围脖,面容清秀,只是神情十分恬淡,安静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
“娘子,怎么了?”段衍之走到跟前,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乔小扇。
原先不小心撞到孩子的妇人还未及离开,看到这幕,皱着眉道:“你们夫妻也真是,孩子好好看着,别让他乱跑!”
乔小扇一愣,段衍之哈哈笑道:“大婶说的是,受教了。”
妇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口中忿忿的嘀咕:“居然叫人家大婶,人家明明还年轻着呢,哼……”
乔小扇忍着笑送走了孩子,一转身却刚好落入段衍之的臂弯中。
“娘子以后若是能一直这么笑就好了。”
乔小扇抬眼看他,墨玉般的眸中倒映满城风华,耳中喧嚣俱已退去,眼中再无他物,只有他含笑的面容,似已化作寒冬中的暖阳,周身的寒气都被逼退了去。她抬手捂了捂胸口,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心居然跳得很快,简直像要破膛而出一般。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娘子的脸这么红,莫非是被风吹的?”段衍之闷笑着在她耳边低语,见到她害羞的垂头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儿?”乔小扇跟着他走了一段路,有些担忧的问他。刚才出来的急,万一太子要是回去没有看到她,可能又要多事了。她倒是真想跟段衍之说的那样私奔,离开这烦人的局面,可是如今岂能说走就走,能出来放松几个时辰便是天大的恩赐了,特别是在现在太子对她看的这么紧的情况下。
段衍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转头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与我在一起时,娘子心中不可想起旁人。”
乔小扇听着他这孩子般的语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相公你若用这语气说话,估计京城所有女子都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
段衍之脚下一顿,惊诧的回头,“娘子……我的个天呐,刚才不是真的吧,好像你开了个玩笑啊。”
乔小扇被他盯的不好意思,眼神微闪,推了推他,叫他快点往前走。
段衍之转头看了看,周围人太多了,他心思微微一转,拉着乔小扇往反向而去,人果然少了许多。
离开人群,寒风一下子扑面而来,再往前走一段,连灯火都暗了许多。段衍之抬头看到前面一队维持秩序的士兵正往他们的方向而来,一把拽着乔小扇就朝侧面的巷口闪了进去。
等士兵们过去,段衍之才发现自己跟乔小扇贴的极近,两人几乎以搂抱的姿势贴在巷子的墙壁上。他垂眼看向乔小扇,她正仰着头,犹自略带惊慌的喘着气,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眼神清亮的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底。
“相公……”
乔小扇刚刚开口,段衍之便俯下头来吻上了她的唇,猝不及防的举动让两人都有些怔忪。微凉柔软的触感直达四肢百骸,段衍之心中某个角落的柔软被触动,他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
唇边逸出满足的轻叹,其它的都已经不重要,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这便够了。
33、回忆往昔
皇都的夜空在一阵阵烟花下变的璀璨,大街小巷人声鼎沸,酒肆茶馆夜不闭户。
与宫城遥遥相对的京城第一酒楼从第一层到顶层都宾客满座,而在酒楼的屋顶,乔小扇与段衍之正相对坐着,欣赏着京城的繁华。
段衍之的衣袂随风扬起,缠发的丝带在他的背后旖旎飞舞,摇曳一天的星光。乔小扇看了看他岿然不动的坐姿,想起在驿站观星那晚他的表现,不禁感慨他的演技。如今段衍之早已放下当初在天水镇的柔弱举止,即使静坐不动,也掩饰不住一身的俊逸风致。
“相公,我还不知道你这一身功夫是从何学来。”
“娘子总算与我说话了。”段衍之微笑着转头看她,刚才自那一吻之后,乔小扇便红着脸再没有跟他说过话,直到他带她到了这高处。
乔小扇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不看他,“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个问题早就想问了。”
段衍之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娘子若是想知道,我自不会对你隐瞒。”虽然每次他都不愿回想。
段衍之的一身武艺门派繁杂,起先是因为自小身子孱弱,他的父亲便教了他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但是没想到他骨骼清奇,其父感慨不已,便将之带去了塞外寻访高人教授武艺。
那一年段衍之十岁,随着父亲到了塞外,正遇上了前朝蒙古贵族叛乱,他亲眼所见自己的父亲帮助边关守将斩杀了几百蒙古贵族及其族人,心中大受震动。然而他也明白这是无奈之举,毕竟叛乱一起,受遭殃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自那之后,段衍之在塞外待了三年,期间师从了至少五六位师父,有男有女,民族也各不相同,然而段衍之却有天赋将这些所学融合在一起,自成一派。
回到京城之后,段衍之受举荐进宫陪同太子读书,他本想之后成为一代武将,保卫边疆,免去那些叛乱和战争,但是后来的事情却改变了他的看法。
段氏一门早先在太祖打江山时立过大功,但一直低调隐忍,是以传国至今,段氏仍旧能稳稳地沿袭侯爵之位。然而段衍之的父亲太过出类拔萃,民间口碑又极好,就连当今圣上也心存芥蒂。十八岁那年,其父被莫名弹劾,而圣上居然没有立即调查,反而将他软禁在府中一月有余。段衍之便是从那时起知道侯府实际正处于风口浪尖。
这一年他再度外出,随父去往塞外游历,实际上也是避开权势争斗。正是这一次外出,完全改变了他之后的生活。
段衍之在塞外遇到了巴乌,经由他介绍认识了许多蒙古有识之士。开始对方自然是不服的,看他不过一介少年,面貌美的如同女子,能有什么大本事。可是不过片刻被段衍之撂倒之后,众人便都改变了看法。
彼时汉人官吏因为怕蒙古族人再起叛乱,课税一向极其繁重。段衍之那时少年心性,经常帮着蒙古人作弄汉族官吏,有时甚至抢了钱粮分给他们。蒙古人向来重义,以巴乌为首的一些汉子便自发的归到他旗下,言愿为他效汗马之劳。
段衍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号召力,但这么一来却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他瞒着父亲创立了青云派,设于塞外,麾下俱是蒙古勇士或者蒙古游民,用以安稳那些被朝廷视为前朝余孽的蒙古族人。原先青云派还举步维艰,甚至与官吏屡有冲突,但后来边关换了守将,实行了怀柔政策,汉族与蒙古族开始和平共处,青云派在这环境里居然渐渐壮大起来。
两年后,段衍之随父回京,身边已经多了个蒙古勇士的随从,便是巴乌。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半途遇到伏击。刺客俱是出自江湖门派,只因不满青云派渐渐壮大的声势,矛头直指段衍之。由此段衍之才知道自己不懂得藏拙的后果,那时他太过年轻,有些成就便沾沾自喜,终究造成了被中原江湖人士视为仇敌的下场。
那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杀戮。段衍之与父亲还有巴乌以三人之力对抗数百江湖一流高手,以致于到了后来,段衍之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手中的剑还下意识的挥着。
等他们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躲藏于一间破庙里之后,段衍之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因为之前所谓的高手中有人用了淬毒的暗器,为了保护段衍之,他已然多处中毒。
段衍之慌乱无比,赶忙要带他去找大夫,却被他拦下,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之后每次想起此事,段衍之都自责不已。
回到京城之后,段衍之对外宣称自己父亲是因病而亡,暗中却在四处找寻当日那些江湖人士的下落。
那段岁月几乎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段衍之自那时起便养成了伪装的习惯,好在那些江湖人士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以软弱的世子身份暗中做着安排,每日白天与太子等世家贵族子弟游山玩水,晚间于府中暗自修习武艺。
一直到两年前,等他终于搜集齐了那些中原江湖门派的讯息,便派人通知他们在京郊驿站碰面,声称届时青云派宗主会现身,是一举除去他的大好时机。
京郊驿站那年正在整修,并无人投宿,晚间连工人们都离去了,更是荒凉。段衍之一人一剑,在驿站里等候着众人……
关于那晚的记忆,他已经记不太清晰,亦或是刻意忘记。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仍旧不断有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身上。他如同地狱现身的勾魂使者,每一剑刺出,必有人毙命。
中原江湖门派一夜之间大为受创,青云派从此奠定了江湖霸主的地位,只是青云公子从此却再难觅行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自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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