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旺显也疼的厉害,闻言眨动了下眼皮,便又闭上了眼睛,柳嬷嬷见状便叹了一声又垂了泪。再片刻锦瑟估摸着快要进城了,这才提了下挡板,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便响起了杨松之的声音。
“怎么了?”
锦瑟闻声推开车窗却道:“我和文青先不回姚府,请世子送我们到德政街的姚府去。”
杨松之听罢一诧,锦瑟便笑着道:“那德政街姚府中的太老爷乃是姚氏现在的族长。”
杨松之目光一动,已明锦瑟用意,点了头便吩咐镇国公府的车夫往德政街走,马车刚转过一处街角,他便见有人自队伍中脱离,打马往另一条路跑了,他冲身旁侍卫丢了个眼色,侍卫便应命追了上去。
又行片刻才到了德政街姚府,锦瑟扶着柳嬷嬷的手下了车便和文青一道往府中走,白芷已和门房禀了来意,门房见了马车,又听闻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亲送了锦瑟姐弟过来哪里敢拦着,当即便着人进去通报主子,又自打开大门迎了锦瑟几人进府。
锦瑟一行还没过仪门,姚家老太爷并四个老爷,八个少爷已簇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迎了出来。那老翁瞧着已有耄耋之龄,鸡皮鹤发,身体瞧着却仍健朗,正是如今姚氏一族的族长姚柄汪。
如今江州姚氏一脉族谱上所列便有六百余人,若锦瑟的高祖父还在世,倒和这姚柄汪是同父兄弟。姚族长现今实有九十又八,是目前姚氏一脉中辈分最高的老人,因其为人正直,又常资助族中孤寡老弱,为人热情,故而在族中有极高的威望,被姚姓几家并推为姚氏族长,也是姚诚、姚江一脉的姚家家长。
姚柄汪迎上来,见锦瑟一行走在前头的男子气度不凡,腰悬宝剑,英挺俊美,便知定是镇国公世子,忙带着儿孙上前拜见。杨松之上前两步扶起了他,却道:“姚四姑娘对我姐姐有救命之恩,老人家既是姚四姑娘的长辈,我却不敢受您的礼。”
姚柄汪听闻锦瑟竟救了镇国公府的小姐倒是一诧,再瞧向锦瑟姐弟,见锦瑟身上衣裳多处破裂,面色苍白如纸,又见文青竟是被人抬在担架上,登时便一惊,忙道:“这是怎么了?”
锦瑟这才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下,登时眼泪便无声地滚落了下来,沿着她苍白的面颊唰唰地往下流淌,她磕了个头,却痛声道:“求族长为我和弟弟做主,有人要加害我和弟弟,若然不是国公府的人凑巧经过,我和弟弟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她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那支断箭,将其双手捧上,含泪抬头看向了姚柄汪。
待姚柄汪听了锦瑟的陈述面色便也沉了下来,他本是刚正不阿的性子,又素来以管束教化族人为己任,如今听了来龙去脉,哪里不知此事必定是族中人做的怪,事情偏又出在自家一脉中,他这族长面上更是无光。他又见竟连镇国公府都惊动了,便更觉着丢了姚氏一族的脸面,当即对姚礼赫便极为不满。加之锦瑟祖父,父亲对族人是有过极大帮助的,如今锦瑟姐弟孤苦无依地寄养族中,却受了此等委屈,若然不将此事查个明白,不还锦瑟姐弟一个公道,整肃了族务,他便妄为一族之长,也叫江州人笑话姚氏族人忘恩负义,刻薄人家孤苦幼儿。
他想着当即便吩咐几个儿子,道:“为父先和他们姐弟赶往同知府,你们几人去请了几位家长一并到同知府中议事。”
同知姚府中,吴氏披着件正红牡丹金丝花样对襟褙子,躺在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拔步床中,腰下垫着个墨青色金线祥云丝绣的软垫抬高肚子,正由着丫头凌凤揉捏着因有孕而微微发酸胀的双腿。
屋角的红木八角雕花浮文小几上一个白玉玲珑的喜鹊送喜四角小香炉中,里头点燃的檀香正缭绕升起,吴氏手中捻着一串惯用的紫檀香珠,正半闭着眼睛一下下地拨转着。
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她忙侧了侧身子,贺嬷嬷便忙端了红梅缠枝的白瓷痰盂上前,吴氏干呕了数下,这才气喘细细地躺倒了回去,贺嬷嬷见吴氏面色郁结,岂能不知她心中所烦何时,便在脚踏上跪下,冲凌凤摆摆手令她下去,自给吴氏捶打揉捏着腿。
贺嬷嬷在吴氏怀着大少爷时便专门学了这按摩术,她的力道手法自比将才的凌凤高明一些,登时吴氏便舒服地哼了一声,道:“还是乳娘捏的得法。”
贺嬷嬷便笑着道:“那以后都让老奴给夫人揉捏便是,夫人这胎一准儿是个小少爷,之前夫人怀中大少爷和二少爷时也常这般干呕,倒是大姑娘乖巧,从不折腾夫人。如今瞧这样子,这胎定还是个精乖的小少爷。”
吴氏闻言这才露出一份舒坦姿态来,贺嬷嬷便再接再厉地又道:“等夫人再为老爷添了嫡子,老爷这中年得子哪里有不感激敬重夫人的?毕竟是幼孙,老太太自也会宝贝般捧着,只怕四房的六少爷也得给小少爷让位,再不能成老太太最爱的孙子了。”
吴氏闻言却冷哼一声道:“郭氏那老妖婆爱稀罕谁便自稀罕去,我的儿子是长房嫡子,任她不爱也自比四房的野小子高贵,自有他两位嫡出的兄长护着,用不着郭氏稀罕。那老妖婆倚老卖老,总在老爷面前给我上眼药,若非念着她生养老爷一场,我便……”
贺嬷嬷闻言见吴氏一脸的阴厉之色,双手也握了起来,不觉一惊。这贺嬷嬷因死了孩子又生育时坏了身子,便被自家男人休弃,无奈下才入了吴府,刚巧就当了吴氏的奶娘。自进了府,她便一心地将吴氏当闺女来看待,当祖宗来伺候。吴氏母亲便是个厉害角色,对吴老爷的小妾庶子们从不心慈手软,吴氏眼见着母亲杀伐决断长大,自也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贺嬷嬷是小人,对此无从插手,只能眼见着吴氏一日比一日狠辣,她虽素知吴氏手段,可实也没想到她竟连老太太的主意都敢打,当即便垂了垂眸,掩饰了眼中的惧怕痛心之色,再抬脸时面上已一片平静,再接再厉地又道:“小公子自是不需要老太太疼爱的,有夫人和老爷,两位少爷呵护足以。夫人放心,那窑姐儿不足为虑,能不能生下孩子还两说呢,老爷也就热乎这一阵,等淡了自知错怪了夫人,还得给夫人您陪小意儿。”
自那日姚老太太寿辰后,姚礼赫便只来过她的屋子一回,言语间非但没有半点的安慰关心,反倒将她数落了一顿。这些日子姚礼赫更是多捧着那同样怀了身子的窑姐儿,不是宿在外书房,便是在两个姨娘处厮混,竟是再没来过她这正房。还有女儿姚锦玉也被老太太叫到福禄园好一顿训斥,还罚着跪了一日祠堂,如今更是被拘在了珞瑜院中抄写女戒。
掌了权的小郭氏更是可恨,非但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两个她用惯了的管事,竟还公然地将从郭家带来的陪嫁扶上了管事一位,昨儿更是一身华服地来瞧她,明着是探望,说出来的话却端的是气死人,想到这一件件一桩桩事吴氏岂能有好脸色?
这会子听了贺嬷嬷的劝解才算松了些紧蹙的眉,道:“口中没味儿的紧。”
贺嬷嬷闻言忙端了錾花卉纹银托盘,从上头的粉彩小碟子中取了一颗酸梅干呈给吴氏,道:“夫人昨夜没睡好,可要歇会儿?一会子若山上来了消息,老奴唤夫人起来便是。”
吴氏接了那梅干放进嘴里,只觉一股酸甜之味儿弥漫了开来,总算是舒爽了些,这才又拨动起香珠来,道:“罢了,再等等吧,我今儿总心神不宁的,觉着会有事发生。上回老太太寿辰明明算计的好好的,却叫姚锦瑟姐弟尽数逃过了掌心,我总觉着邪乎,这次的事情便再出了差池才好,虽说事情便是查出来,不是我谋划的,自牵累不到我的身上,可到底马车是从姚家出去的……还是等等吧,按说已这会时辰了,也该有消息来了啊。”
贺嬷嬷见她神情担忧,便道:“四姑娘一直将夫人当亲娘一般敬重信任,那五少爷年纪还小,又被夫人调教了这两年,实在不懂事的很。当日老太太寿辰不过是姐弟两人运道好,加之敏少爷愚笨不会办差,这才出了岔子。夫人审问了凌珊,她不也说,四姑娘会发落她又急匆匆地赶到老太太的福禄院去,不过都是怕夫人顾念她的身子不叫她下床,恐因此见不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吗?依老奴瞧,那四姑娘分明便是读书读傻了,夫人不必担忧。再说,今次的事儿却是那位爷亲自筹谋的,已然布好了杀局等着那对姐弟入局呢,又怎么会叫他们再度好运逃过?等姚文青没了,那份偌大的家产夫人自和那位爷对半分了,夫人得的那一半家产取三分出来给咱大姑娘置办嫁妆已是绰绰有余了,定能将大姑娘风风光光地嫁进武安侯府中。”
吴氏闻言便舒了口气,经过贺嬷嬷这般劝说,她只觉着自己好像已瞧见了贺嬷嬷所描述的情景一般,可接着她便蹙眉道:“其实那姚锦瑟这些年敬我信我,若非为着锦玉我也不愿如此害她,原也是想她好好活着的,可没想到那武安侯夫人竟是那么个嫌贫爱富的混账东西。姚锦瑟的性子我却是最知道的,前两日瞧她那样子,便似对那武安侯世子不大上心,如今又出了这等被陷害的事儿,险些没了清白,依着她那清高自傲的性子是必定要退亲的。若然真被她闹腾着退了亲,锦玉可怎么办!我这辈子便只当了个连诰命都没的官夫人,难道我的女儿便要和我一般低人一等?何况锦玉如今年龄也大了,实在也等不得了,倒不若就着这次的事儿将此事给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