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水,轻呷了一口,这才扬眉瞧向完颜宗泽,道:“能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又生得如此气度容貌,偏还是蓝眸的异域人怕是在北燕也不多见吧?更何况,我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连代表北燕皇族的海东青图腾都不认得的地步。”
完颜宗泽闻言倒笑了,当日在姚府后门遇到她时,他肩上所披贾哈上确实烙有海东青的皇族图腾,这么说她确实当时就认出了自己。
既知他的身份,却还敢贪他银子,随意糊弄他,这丫头倒是独一份的胆大,完颜宗泽想着却是眨了眨眸子,道:“怎么,瞧本王气度容貌过人,小丫头动心了?要不本王向你们小姐讨要了你,以后你便随在本王身边,可好?”
完颜宗泽的语气虽充满挑逗意味,面上的笑容却带着北方男子的爽朗英气,故而倒不叫人觉着厌恶。锦瑟莞尔,也不接他话头,只道:“今日我对王爷也算有助呢,却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愿一听?”
听锦瑟这般说完颜宗泽却不意外,将才锦瑟猛然挑明他的身份,他已有所领悟,这会子只剑眉一扬,道:“对美人儿本王向来有耐性。”
锦瑟已习惯了完颜宗泽见缝插针调戏人的口吻,听他接了口,倒觉有望,眸光微亮,道:“王爷也知,婢子是姚同知府的丫鬟,今日婢子和我家小姐有幸遇到王爷,来日还请王爷能瞧在今日相遇一场的份上,放姚府上下一条生路。”
完颜宗泽闻言倒是微诧,挑眉道:“此话怎讲?”
前世时这江州地界可没听说北燕武英王遇刺这回事,锦瑟虽不知为何今生会有此事发生,但显然这事是必定要引起江州的一些变故的,江州知府是一定要因此事获罪的。
将才听到汪大柱说官府要捉拿匪盗,欲搜查,锦瑟心中就存了疑。房门被撞开,她恰又瞧见那官兵头领冷漠地推开汪大柱手中银两,之后这群官兵对姚家人的态度,还有他们锐利的目光,杀机腾腾的气势,甚至敏捷的身手,更叫锦瑟肯定这些人绝非江州官兵。
如今朝廷腐朽,大锦官兵只会做些欺民扰民的勾当,万不会有那般气势。再来,锦瑟立时便想起了寿辰上那两位姑娘谈及武英王暴打南郡王的事。
此事发生在如今大锦明孝帝刚刚即位之刻,完颜宗泽在天子脚下将长公主嫡子打的丢了半条命,只怕为戏子争风吃醋是假,向大锦新朝示威才是真,他这也是在代北燕国试探大锦新帝。
试探新帝和新朝对北燕的态度,试探新帝的处事手段和心性,很显然,通过这件事许多人都瞧出了,大锦明孝帝是个懦弱昏聩,治国乏力的无能之辈,他甚至欲取媚北燕换取安逸,这样一个只恨不能将完颜宗泽当祖宗供着的皇帝,又怎会派官兵明目张胆地追杀完颜宗泽?
如今北燕蒸蒸日上,已是咄咄逼人,大锦怎会给其出兵南攻的理由?将才锦瑟一度以为那些兵勇不过是配合完颜宗泽在演贼喊捉贼的戏码,可后来瞧了那队官兵的行事手法和完颜宗泽身上实实在在的伤,她又否认了这一想法。
这样一来,锦瑟所料,便只有一种可能。这队官兵乃藩镇西都王派来挑起大锦和北燕纷争的刺客。
这西都王和汝阳王、疆毕王同为大锦三大藩王,西都王马绒手握重兵常年镇守西南藩疆,其人野心勃勃,狂悖傲慢。自大锦圣祖时封三大藩王起,便有规矩传下,藩王嫡长子五岁入京为质。而马绒嫡长子去年已满五岁,朝廷派人到西都接世子进京,马绒却迟迟不应,如今已是托了一年有余。
锦瑟记得前世时郭氏大寿前十来天,明孝帝派礼部员外郎水大人再次前往西藩接世子入京,水大人路过江州还曾做客姚府。
若无意外,今生此事当也发生了。西都世子入京眼看已不能再拖,而马绒如今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此一子,又系嫡出,如何能忍心送其为质?此时若然北燕和大锦出了纷争,那朝廷便要被迫安抚藩王,安定边疆,西都世子入京之事也会不了了之。
更何况,将才锦瑟特意观察了那一队兵勇的穿戴,他们身上虽穿的是江州府兵的兵服,可那脚上官靴却分明沾有暗紫色泥土,在阳光下那泥土更是呈现紫红,若锦瑟记得不错,大锦唯西南边陲的万壑谷有这种紫红色泥土。
完颜宗泽遇刺,又怎会不趁机问责大锦?若此事是西都王所为,明孝帝问责马绒,马绒不承认最后也只能是场糊涂官司,即便坐实了马绒之罪,北燕也得不到什么实质好处。反观,此事按在江州府兵头上,北燕却能趁机向大锦发难,大锦是势要予北燕一些好处才能平息此事的。
两厢比较,完颜宗泽会如何行事,便不言而喻了。
这般想着,锦瑟便微微一笑,道:“王爷,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来王爷也知这些刺客非我大锦官兵,可王爷将其引到这众目睽睽、人多嘴杂的渡口来,怕是意在将这行刺之事闹大吧?王爷想将这刺杀一事按在大锦头上,安置在江州府兵头上,这将来皇上雷霆震怒,江州知府首当其罪,江州官员怕是也要受到牵连吧?”
完颜宗泽听锦瑟如此说,瞧向她的目光潋滟一闪,却又吃惊地道:“行刺本王的难道不是江州府兵?若冬雪察觉了什么,还望指点本王一二。我北燕人历来恩怨分明,本王一向有仇报仇,有恩还恩。今日本王伤成这般,手下更是折损严重,这若将来寻错了仇人可不好。再说,听冬雪的意思,倒好似本王刻意冤枉江州府兵一般,在冬雪眼中本王便是那等不讲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锦瑟见完颜宗泽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讨教,又做出惊异万分的神情来,一双蓝眸却含笑晶莹,她不觉莞尔一笑,道:“王爷天纵奇才,自有分辨,王爷说是江州府兵便必定是了。所以,婢子才要恳请王爷高抬贵手,到时候为我家老爷说上两句话,莫叫姚府上下被满门抄斩,也莫叫我家小姐相帮王爷一场,却还要落得流亡街头的下场啊。”
完颜宗泽闻言眯了眯眼,仔细瞧了两眼锦瑟,这才道:“大锦军政不分权,江州府兵乃知府姜大人一体节制,大锦律法不牵连无辜,不连坐受刑,此事明孝帝怪责不到你家老爷头上。相反,姜知府获罪,知府一位便提前空了出来,姚大人还能得福早日高升,又何来满门抄斩一说?”
完颜宗泽只当锦瑟不明大锦律法,这才说的详尽,锦瑟闻言却眨巴着眼睛,道:“姜大人获罪不会牵连到我家老爷吗?这可就奇怪了,我家老爷乃姜大人下属,下属本便是协理政务的,姜大人犯错,我家老爷也有失职之罪才是,怎可因过得福,升任知府?这不是赏罚不明嘛,王爷以为呢?”
听锦瑟这般说,又见她眸中清寒之光晶灿闪烁,完颜宗泽才恍然了锦瑟意思,她这非是在为姚家说话,而是要他适时踩上姚家一脚,是要阻那姚礼赫的官路!
想到当日在沈记发生的事,还有锦瑟姐弟寄养姚府的处境,完颜宗泽心下了然,笑着摇头,道:“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言罢眯了眯眼,凑近锦瑟,又道,“你一个小丫鬟,姚家供你吃穿,何以做出此等悖主之事?”
锦瑟听完颜宗泽这般说,便知他是应下了,心中微喜。
前世姜知府荣升,姚礼赫顺利升迁江州知府,次年,江州出现祥瑞之兆,恰逢宫中添了皇子,明孝帝龙颜大悦,升姚礼赫为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其后姚礼赫借机攀上了皇长子,得以在明孝帝南下巡游时伴驾左右。船至淮安,明孝帝遇刺,姚礼赫竟机缘之下因救驾有功得了明孝帝器重,官升从二品布政使,若非如此姚锦玉又怎能成为谢少文的正妻?
姚礼赫如今已在江州同知位上蹉跎了九年,前世江州知府一任是他仕途通畅之始,是在任江州知府时姚礼赫才步步高升,仅四年便官升五级位列朝班的。
今世锦瑟又怎能容许姚礼赫顺利升任知府一职?锦瑟这几天本便在筹谋此事,只无奈前朝之事,她力所难及,谁知今日机会便就送上了门。对她千难万难之事,在完颜宗泽却不过一句话而已,锦瑟又岂会放过机会?
见完颜宗泽凑上来,眸光含着深意,似要瞧透了她一般,锦瑟自知他是怀疑她的身份,一个小丫鬟是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锦瑟想完颜宗泽多半已猜到了她的身份,而当她将才挑明完颜宗泽身份时,便也没想再隐瞒身份。故而此刻,锦瑟半点不惊,只是笑道:“婢子只认姚四小姐为主,而非姚府。”
完颜宗泽见她不愿道出真实身份,心知她是不想和自己过多牵扯,却也不恼,只勾了勾唇道:“冬雪可真是虑姚四小姐所虑的好奴婢,当得上忠厚二字。”
锦瑟听他语出讥讽,面不红耳不赤地温婉扬笑,淡声道:“在其位谋其政,冬雪是四小姐的婢女,自万事以四小姐为先。便和王爷此刻身负重伤,却不以个人仇恨为念,一心为燕国筹谋是一样的。说起来,冬雪还有一笔买卖想和王爷谈,不知王爷可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