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锦瑟虽容貌有着江南女子的楚楚弱质之态,可性情却极坚毅,觉着沉静如她,不会有无助哭泣的一面,然而如今他头一次见锦瑟真真切切的流泪,似每个毛孔都在哭泣,却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这叫完颜宗泽又是心疼又是悔恨自己未曾尽到责任,保护好她。
此刻的完颜宗泽恨不能两步过去撕裂了谢少文,将锦瑟抱在怀中柔声轻哄,只为着她莫再哭泣,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可他却只能弯腰跨进密室,然后停住脚步唯用眼神安抚着锦瑟,因为他还不曾忽略掉谢少文抵在锦瑟咽喉的寒刃。
完颜宗泽跨进屋中,微弱的灯光弥漫,照亮他的面容,锦瑟自他的眼中清晰地瞧见了他的安抚和疼惜,只觉那一双蓝眸如同一汪碧水能洗净天地间一切尘垢和肮脏,也能叫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如被清冽却温柔的湖水浸透而过,瞬间便得宁静而平和起来。
两人对视间谢少文却也瞧清楚了完颜宗泽的面容,他万没想到来人竟然不是杨松之,更不是萧蕴,而是那个在大锦为质的嚣张异族王爷,这叫谢少文彻底愣住了,接着他见锦瑟和完颜宗泽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当即便也顾不上惊异和困惑,发起威来,他抵着锦瑟的匕首轻轻一推,锦瑟便不得不扬起了头,从而错开了和完颜宗泽对视的目光。
“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开她。”
完颜宗泽的声音响起,沉肃的似从胸腔中挤出来,他心知谢少文不傻,万不会丢开锦瑟这个保护伞,故而单刀直入便直接不怒不威逼地和他谈起条件来。此刻,由不得他发火,耍威风,他只想尽快地将锦瑟救出来。
说起来今日锦瑟会有此一难和完颜宗泽也是有些关联的,只因他在京外听到萧蕴夜夜到廖府不远的客栈吹凤求凰给锦瑟听,便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出京的目的,就为了能够早一日回来解决萧蕴提亲一事,还有便是和锦瑟一同过上元佳节。
这他恐自己不能及时赶回京城,反叫萧蕴今日有机可乘和锦瑟一起过节,故而他早做了些安排,令吴王今日去堵萧蕴,无论如何都将萧蕴给绊住。他这边儿拦了萧蕴,谁知风风火火,一路风尘地赶回京城竟然得到了锦瑟失踪的消息。
这真不能不说是老天再帮谢少文,若没萧蕴被阻一事,多半谢少文是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将锦瑟给掳来的。
而完颜宗泽遁迹寻到谢少文所留的线索,却被警告只能孤身一人前来,若不然锦瑟便会承担一切后果,他匆忙和焦急之间只求能速速见到锦瑟,也来不及安排和探查便依了谢少文的安排,自行而来。这一来是他恐真不依条件会逼疯谢少文从而伤害到锦瑟之故,再来也是他怕锦瑟会有不妥,带来的人多反倒坏事。如今瞧见锦瑟几近半裸地被谢少文抱在身前,完颜宗泽倒庆幸他是独自前来的。
“我为何要放开她?!她做了我谢少文十二年的未婚妻,今日可是我们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呢……”纵使完颜宗泽已拼尽全力压制怒火和暴戾之气,摆出低姿态来和谢少文说话,然而谢少文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完颜宗泽的强大压迫力和威胁感来。瞧见自己的女人如此状况,竟然能够不动声色,谢少文瞬间便确定完颜宗泽不简单,他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整个人几乎都藏在了锦瑟的身后,说话时他一手依旧执着匕首抵着锦瑟,另一只手却穿过锦瑟的手臂竟然在她的肚兜上抚过,笼住她的右乳狠狠一抓。
羞辱感令锦瑟恨的银牙紧咬,完颜宗泽更是瞳孔猛然收缩,可他神情却半点未变,竟兀自勾唇笑了起来,接着在谢少文惊诧的目光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道:“谢少文,你若想以此打击我,大可不必,在北燕女人带着孩子再嫁,三嫁的比比皆是,你们汉人注重的所谓贞洁在本王眼中屁都不算。”
谢少文显然没想到完颜宗泽会是此等反应,闻言怔了一下,这才阴声笑道:“武英王果然与众不凡,叫我放开她却也不难,只需武英王一切照我所言而做,兴许我的心情好了,便愿意考虑考虑放过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毕竟她和我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有的。”
谢少文言罢,完颜宗泽便扬起俊眉来,一口应承下来,道:“一言为定。”
他的神情显得极为轻松,语气平静便好似和谢少文所谈交易不过是寻常之事一般,可锦瑟却瞬间湿了眼眶,挣扎起来,因她知道谢少文一定会以此来尽可能地折磨和羞辱完颜宗泽,而完颜宗泽即便什么都满足谢少文,谢少文这个疯子也不可能会放过自己的!而完颜宗泽岂会不明白这个,他会一口应下谢少文来不过是为了转移谢少文的憎恨,替她挡住本该由她来承受的一切罢了。因为他很清楚,如今的情况下,不为难于他,谢少文便会继续折磨她。
“别动!这样美丽的脖颈我还不想它这么快便断掉!”见锦瑟挣扎,谢少文微微抬手腕,锦瑟立马便感到了痛意,有粘热的血涌了出来,完颜宗泽禁不住蹙眉近了一步,谢少文目光扫过去他才止了脚步,见锦瑟不敢再动,谢少文这才笑着道,“如此,不若武英王先自行砍自己两刀好叫我瞧瞧你的诚意吧。”
谢少文的话轻飘飘却听地锦瑟瞪大了眼睛,而令她惊恐的是,完颜宗泽竟当真听说的抽了腰际的跨刀,二话不说,刀光一闪刀锋在光影下滑过一道锋芒的亮光直向他抬起的臂膀上生生砍了下去,他这一刀极为快准狠,便像是砍的非是自己的血肉之躯,像是那臂膀长在别人的身上一般,一刀下去一抹殷红瞬间便染红了锦瑟的瞳孔,她只觉连刀入骨血发出的声音都听的清楚。
她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再发不出声音来,更觉喘息不过,可她还没回过神来,完颜宗泽已抽刀,再度落刀,动作流畅如天际行云舒卷,血光滑过,锦瑟别开头来,不忍再瞧,她的心思纷乱中到底察觉到身后谢少文身子一僵,显是被完颜宗泽的举动给震住了。
“为视诚意,本王多送一刀!”
完颜宗泽的声音依旧,说话间他再度抽刀,落刀,谢少文令完颜宗泽砍自己两刀,不过是为了戏弄折磨完颜宗泽,若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可借此来刺激锦瑟,他哪里能想到完颜宗泽竟然如此不要命,浓重的血腥味儿和染红毛料衣裳的鲜红皆说明他这几刀货真价实。
谢少文如今是不要命,可比不要命更叫人心惊的是为达目的根本不将自己当一回事儿的,瞧着完颜宗泽如此面不改色地一刀一刀砍着自己的体肤,犹如修罗在世,谢少文有一时的失神,他忍不住地拿自己和完颜宗泽作比,可也就是在他失神的这瞬间,一直被他用刀抵着脖颈的锦瑟不顾匕首滑过肌肤的疼痛而猛然向一旁倾身滑倒。
她这样的动作却瞬间将谢少文给暴露了出来,谢少文察觉到不妥时完颜宗泽早已用伤手掷出了一枚暗器,那暗器形同三角,锋利无比,正是当日在江州姚府他掷出隔断礼钟时所用暗器。
暗器在谢少文瞳孔猛然收缩的一刻已逼近了他的眼底,接着谢少文只来得及面转惊恐,耳中便响起了利刃进入血肉而血液喷涌的声音,疼痛传来时他的天地彻底黑暗了,手中握着的刀无声滑落。
肩头一暖,带着暖意的大氅包裹住身体,才有一条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捞了起来,护进怀中,锦瑟抬起泪眼迷蒙的眸子瞧见的是完颜宗泽惯有的笑颜,几分漫不经心,几分痞子气,可他的眼中却明明有着无尽的温柔笑色,锦瑟泪珠滚落,耳边响起完颜宗泽的轻笑声。
“微微这是在控诉我来的太晚吗?瞧在我方才将功补过的份儿上,莫哭了……”
锦瑟闻言鼻头愈酸,可她却不曾忘记方才谢少文说过关于火药的话,刚刚完颜宗泽进来她便想提醒于他,可谢少文用刀抵着她,根本不容她说话,她只能和完颜宗泽交换了几个眼神,如今谢少文已死,可危机却还在,随时这地方都会被炸,锦瑟忙压下哽咽来,急声道:“我们快走,谢少文在这里埋了……”
锦瑟的声音尚未落,完颜宗泽便猛然变了神情,接着瞬间将锦瑟抱入怀中滚了两下,天翻地覆中锦瑟耳边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之声,接着便觉有东西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天地为之一黯,恍惚间她只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压抑的闷哼,感受到有人用血肉之躯死死地将她护在了身下承受了那天塌地陷。
一百四七章
锦瑟想所谓天塌下来大致也就是如此了,冲天的火光一闪而逝,接着是坍塌声重物砸落声,天动地摇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然后一切都沉寂了,沉寂地带着死亡的气息。天旋地动使得锦瑟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可稀薄的空气,鼻翼间流窜的尘土和火药的热气,却使得她陡然想起所发生的一切来。
感受到身上有人用双臂和宽阔的肩背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来,锦瑟不觉热泪盈眶,紧紧护着她的完颜宗泽没有一丝声息发出,这使得锦瑟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动上一下便会令完颜宗泽的状况更糟,她想开口问问他怎样了,然而喉咙发堵,也不知是因哭意还是因心中的惶恐,她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