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妈妈此时已从厨房端了午饭回来,不见阮蕙,便到东次间来请,阮蒙心中担忧,正好趁机让明珠送阮蕙过去。
阮蕙把怀里的糕点匣子递给杜妈妈拿着,便径直回到自己房里。看到已经摆好的饭菜,她便净手洗脸,安然入座,端碗执箸,采青忙为她布了一碗蛋花汤,她端起碗来,调羹微动,汤汁便溢出碗来洒在她的腕上,她手指一松,小花瓷碗便“咣啷”落地。
杜妈妈想是认识醉仙楼的芙蓉糕,正使劲吸着匣子里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恨不得吃上一口,突然被这声响打断,才慢腾腾地把匣子放在桌上,出去找条帚来扫地上的碎片。
杜妈妈前脚才出门,柳妈妈后脚就端过茶来,让阮蕙仔仔细细地再次漱口,方才低声问道:“大小姐是怎么知道这糕里有有毒的?”
“我也不敢确定这糕里有毒。”阮蕙自然不便把前世知道的剧情告诉柳妈妈,只郑重说道,“我的直觉让我怀疑这糕中必定有毒,而且是一种潜伏极深的毒。”刚才阮蒙已借机告诉她——李氏不仅送了糕,还送了碧螺春。以李氏的精明,绝不会只在糕里投毒,很可能在两样东西上都做了手脚,就算是阮蒙让猫儿试吃或者哪个馋嘴的丫头婆子偷吃,也不会中毒而死的,只有在这两种毒药相辅相成的情况下,才会释放出致使的毒性来。
柳妈妈近一年来已见识过不少大小姐凭直觉所作出的正确判断,当然对此话深信不疑。她沉吟片刻,再不迟疑:“我即刻便去告诉大少爷。”
“不必了。蒙儿既已知道有毒,必不会再食用。你只需问明珠讨点茶叶泡了,与糕一起,拿只猫儿喂一喂就知道了。”阮蕙面上淡定如常,心里却更加痛恨李氏的狠毒。
窗外人影一闪,杜妈妈已拎着扫帚进来。
柳妈妈心领神会轻轻点头,便为阮蕙布汤。
因阮蕙是个傻子,李氏对她的防范自然相对放松,饭菜方面,虽说粗糙了些,却还是可以放心食用的。不过,阮蕙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没了吃饭的胃口,草草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便如往常一样拉着柳妈妈给她讲故事。
柳妈妈知道了芙蓉糕里的蹊跷,心里自是有些不安,当着杜妈妈的面,只得强打着精神为阮蕙讲起故事来。
说的人心不在焉,听的人也神情恍惚,讲到一半,站在门外的采青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柳妈妈,明兰来了。”
明兰是雅园的大丫头,而雅园的主人,正是三小姐阮薇,她叫她的丫头到德园来闹事什么的,已是家常便饭。
柳妈妈脸色犹疑正想说什么,便听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便出现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少女,在门口探头一瞧,瞧清房中情形,不由得嘴角微撇,向柳妈妈道:“我们小姐叫你们主子去书房!”
看着明兰不耐烦的样子,柳妈妈与采青对望一眼,心里更觉忐忑不安。
阮蕙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秀眉微不可见皱了一皱。
阮家富有,又是高门大户,每个主子均独居一座小院,每座小院都以院墙与游廓隔开,自成门户,各个小院皆严禁闲杂人等出入,便有往来,也需下人通报回禀。德园是以前的当家主母江氏的居所,相较其它小院,更是古朴典雅,多出几分内敛的华丽与庄重,只可惜阮蕙虽是嫡长小姐,却是个傻的,阮蒙又卧床不起,因此在阮府另几个主子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阮府上下人等任意出入德园已成习惯,仿佛忘了这里头住也是两位主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自己执意不去,只怕那丫头还会再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倒是不惧,可绝不能因为自己意气用事而连累了阮蒙,况且,在前世的剧情里,阮薇这一次找她,也并没有恶意,只是告诉她衡州邵仲平就要来相亲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芙蓉糕,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随即傻乎乎地笑道:“书房好,书房好,有娘亲的画像,有书香,还有墨香,好,好……”
“还请大小姐快些,天气热着呢!”明兰下巴向上仰着,眼睛微微斜睨,白晰的瓜子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居高临下的模样,就像一位傲慢的主子看着自己不中用的奴才。
杜妈妈想是见惯了她这种作派,低着头只作不见,采青虽是心里不忿,也怕得罪了明兰让大小姐为难,站在一旁也未出声。柳妈妈终是没能忍住,盯了明兰一眼,微沉着脸色缓缓说道:“我们大小姐还没说天有多热呢,姑娘倒耐不住了。”
明兰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她狠狠瞪着柳妈妈,冷冷说道:“她?她能分得清冷、热么?!”说着以手当扇,用力在脸颊边绕了几下,又是一声冷笑,“你们当这个傻子是个活宝,我们小姐可没那个耐性!”
阮蕙闻言,顿时大怒,当即跨前两步,举起手中的糖葫芦便往明兰脸上打去,串在糖葫芦上的大竹签立时在明兰白嫩的脸上划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随着这“啪”地一声脆响,屋里的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明兰吃痛,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左颊,睁大眼睛瞪着阮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尖声叫道:“你……你……打我!”
阮蕙傻乎乎的脸上犹有怒容,“你说我是傻子,我要告诉我父亲去!”哼,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况且,已经到了她奋起反抗的关键时刻了,这一掌,只是反击的开始!
这“傻子”二字提醒了柳妈妈。她回过神来,看着阮蕙愤然不平的模样,立即说道:“不过一个不知礼的奴才,哪用得着大小姐亲自动手?”说罢转过身来,向明兰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在大小姐面前大呼小叫?!大小姐打你还是轻的!以你出口谩骂大小姐之罪,便是发卖了你,老爷也不会责怪大小姐半句。”这话,原也不是随便吓唬人的。虽然上下人等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可阮府的规矩历来严厉苛刻,“以下犯上”的奴才,至少要挨上三十个大板子,打得重时,自然送命,便是往轻了打,也要落个终身残废。
平日里众人欺侮阮蕙他们姐弟,为了息事宁人,他们都忍气吞声,眼下情势逼人,加上得知江老太爷要来晋阳帮助阮蕙的消息,柳妈妈底气也足了些,自然便拿出了当年的气势。
明兰倚仗着三小姐撑腰,向来在德园狂妄惯了,这会儿碰了如此一个硬钉子,脸上早已挂不住了,不过她对府里的规矩还是很清楚的,因此只恨恨地瞪了阮蕙主仆一眼,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哼,你们等着!”便奔书房而去。
006、随机应变
柳妈妈返身握住阮蕙的手,心里一阵难过。大小姐明明聪慧过人,却被逼得装疯卖傻,大少爷更是被整治得卧床不起,又因没了亲娘,阮府上下,别说正经主子不曾拿正眼看阮蕙姐弟,就是下人们,也都不大把德园的嫡长小姐少爷放在心上。这个明兰,向来对大小姐言语轻慢,又是三小姐阮薇跟前得意的人儿,吃了大小姐这一掌,只怕不肯善罢甘休。眼下虽说江老太爷就要来晋阳了,可远水又哪能解得了近渴?再说今日李氏敢拿有毒的芙蓉糕给阮蒙吃,明天还不定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他们姐弟俩呢!这么一想,倒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能容忍明兰的放肆。
采青也显得有些迟疑:“柳妈妈,要不要大小姐……去书房?”
柳妈妈看了看阮蕙,一时间踌躇不决。
见她二人如此模样,阮蕙又哪会不明白她们的担忧?她嘿嘿傻笑两声,指着门外道:“去,去,我要去看我娘的画像!”
那杜妈妈这时忙上前来搀阮蕙,笑道:“柳妈妈忙了这些时辰,也该歇歇了,就让老婆子陪大小姐去吧!”她方才被阮继丰喝斥过,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此时正好借机与阮三小姐阮薇见见面,在她面前吐吐苦水,讨些散碎银两——这几天手气不好,连上月的月例银子都给输光了,昨日孙子旺儿要买两颗糖吃,还被自己搧了个大耳括子,今日若讨到碎银,不拘多少,也一定要买颗糖哄哄旺儿。
柳妈妈瞥了眼杜妈妈殷勤的笑容,心里暗骂一声,嘴上却客气地说道:“老婆子天生就是劳碌的命,等大小姐歇息的时候,我再歇也不迟。”
阮蕙自知杜妈妈没安好心,也不着急,只笑嘻嘻地冲柳妈妈道:“妈妈困觉,妈妈困觉,不用你去!”边说边抬脚出了房门,走到门边,忽对采青笑道,“帮我把芙蓉糕拿上,我要送给我妹子去,她得了我的东西,下次就不会在我的脸上画胡子,也不会让我晒昏了。”在她所知道的前世的剧情里,就是这一次的见面让傻大小姐听了阮薇的话,从而促成了那桩不幸的婚姻,让自己被风流残忍的丈夫折磨致死。只是这一次,此阮蕙已非彼阮蕙,她再也不会让李氏他们的算计轻易得逞了。
柳妈妈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芙蓉糕有问题她是知道的,这东西好不容易被大小姐带回屋,为什么又要把它送给三小姐呢?倘若让太太李氏知道,事情岂不是更复杂了吗?自从大小姐在一年前的某天突然变得聪慧起来后,柳妈妈惊喜之余,更多了几分担忧——在阮府,没了亲娘庇护的嫡子女,往往比那些庶出的少爷小姐们的地位更岌岌可危,更何况李氏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嫡长子的位置?不过,大小姐最近一年行事谨慎,处处逢凶化吉,让柳妈妈担忧的同时也有了些许欣喜,既然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一定有她这样说的道理。如此一忖,柳妈妈便略为放心了些,当下便向杜妈妈笑道:“既然大小姐让我歇着,就有劳妈妈照顾大小姐了。”遂叫采青一同跟去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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