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红鲤姐姐,我身段灵巧得很,你多虑了!”姚织锦回头冲她嘻嘻一笑,脚下却跑个不停。
“由她去吧,咱们既然不在府里,那些个一套一套的礼数,也可暂时免去。这丫头年纪小,平常不知被周管事怎样拘着,让她越性闹一回,她累了,自然知道歇息。”谷韶谦跟在后头也进了屋,笑着冲谷全扬了扬下巴,“有日子没见,今年地里收成如何?”
谷全慌忙屈膝行了个礼,一边比划一边道:“托老爷太太和少爷们的福,今年雨水丰沛,阳光也相宜,田里的高粱稻子都长得不错,还产了这么大个儿的红芋头。我已叫那些个农人收了不少,堆在后院里,晚上叫苏婆子上锅蒸了,也好叫老爷小姐吃顿农家饭,尝个鲜儿。”
谷元亨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爹和我也不常来,只留你一人在此,将庄子一应事务打理齐整,难为你了。”
“哎哟哟,大少爷万万莫说这种话,老奴当不起。”谷全连连摆手,“我心里明白,这是老爷变着法儿地给我寻地方养老呢。我年岁大了,膝下又无子无女,能在这偌大的庄子上住着,已经心存感念了。”
谷韶谦不是那种惯于在下人面前摆谱的人,听谷全这样说,未免觉得有些不自然,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转身见徐淑宁携梨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连忙赶上去牵住她的手,含笑道:“一路颠簸,这会子身上觉得怎样?”
徐淑宁仰头冲他也是一笑:“无大碍,就是觉得有些累,怕是肚子里的小东西在闹意见呢!”
“既如此,倒不如现在就请谢大夫过来瞧瞧。”谷韶谦说着便放开喉咙喊道,“锦儿,红鲤,你们俩去村西头的‘清心药庐’将谢大夫请来,我爹事前已跟他打过招呼,她心中有数的。”
话音未落,姚织锦已从那后堂之中跑了出来,一蹦蹦到他面前,脆生生问道:“大少爷的意思是,奴婢能出去?”
谷韶谦看着她那雀跃的模样,心中登时一软,笑道:“这儿就你们三个丫头,你和红鲤不去请大夫,莫非要让我亲自去?”想了想,又接着分度,“如今正是收成之日,村里头人手杂得很,你们俩在外头可得加小心,别遇上拐子,把你俩拐跑了。”
“拐子拐我?大少爷别说笑话了!”姚织锦哈哈一笑,“他要是敢欺负我,我包管让他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和血吞!少爷放心,我这就去。”
说完,拽上红鲤,转身就朝外跑去。
☆、第四十二话 屠艳娘
出得拂云庄的院门,姚织锦便挽着红鲤的胳膊径直朝村西头里走去,红鲤挣扎了两下,始终甩不开她的手,也只得听之任之。
收割农忙时,田间地头确实多了许多人,远远站在田埂上,都能听见地里传来的吆喝声,一声声不绝于耳。
姚织锦站在边上看了一回,觉得无甚趣味,转头要走时,正好瞧见身畔不远处有一座熟悉的大庄子,距离拂云庄约有十丈之遥,与拂云庄的巍峨豪华相比虽是寒酸了些,却另有一番朴实雅致。
那是姚家的祖产啊……她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离家这几个月,她没有一丁点父母的消息,明知此时他们不会来田间闲住,却只管盯着那农庄看个不休,忽然发现门前有不少家丁打扮的人,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指挥着他们做些什么。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那不是姚升吗?莫非他也是来监管收成的?爹爹会不会来?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方面只要一想起姚江寒将自己送到谷府抵债,就无法抑制内心澎湃而出的恨意,但另一方面,她却又管不住心中的思念。不知道娘现在怎样了,爹爹真的会给她治好病吗?
她眼里浮起一层水雾,再不敢看,拉着红鲤一溜烟地跑开了。
“跑跑跑,你到底会不会好好走路?!在府中时老实得像个鹌鹑,怎么一出来,就疯了一样!”红鲤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却仍旧是紧紧跟着她,一步也没落下。
转过两道弯,前面是一条土路小街,左右两旁都是颇为简陋的商铺,还有不少小馆子。村子中民风淳朴,家家论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申时已过,便有不少人呼朋引伴地出来把酒言欢。
姚织锦和红鲤颇有兴味地站在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前看那人收档,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怒骂声,瞧热闹的心态一下子窜了起来,慌忙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在一爿支着酒旗的小酒肆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得花红柳绿的,胸前挂一个金澄澄的项圈,足有小指粗细,一手拎个装酒的坛子,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竹筐寸来长的活跳小鱼,正蹦着脚指着里头大声斥骂。
“你们这起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屠艳娘也是你们能糊弄得了的?招牌上明明白白写着‘上好石冻春’,这可好,老娘打二斤酒,里头的凉水足足有一斤半,扯你娘的臊!白阿顺,你给我滚出来,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骂得虽粗,姚织锦听在耳里却觉有趣,不自觉地又朝前走了两步,红鲤本想踹她,思虑了片刻,还是忍了下来。这时就见一个脑袋剃得青光直冒的半大男孩儿酒肆里瑟瑟缩缩地蹭了出来,攀在门边上怯怯道:“屠婶子,你别嚷了,掌柜的真不在家,我不敢骗你。”
“放你的臭狗屁!”那女人不由分说,扯过那男孩儿的耳朵将他从里面提溜了出来,顺手在他脑瓜顶上狠狠一拍,道,“白阿顺哪天不在店里?他要是敢四处乱跑,东家不吃了他才有鬼!我看,他八成是又躲在后头算他那笔糊涂账了吧?”说着,她再度拔高调门,大声嚷嚷道,“白阿顺你这个缩头王八,成天只知道算账,算你娘的屁!挣那么些昧心钱,是留着给你自己做棺材本儿吗?我劝你省了这份心吧,街里街坊的你都糊弄,死了棺材也盖不上盖儿!”
那小孩被她扯得眼泪鼻涕登时全迸了出来,正鬼哭狼嚎,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瘦得如同竹竿般的男人,下巴上蓄着几缕长须,多半就是那女人口中的白阿顺。许是终于听不下去那粗俗至极的叫骂,他一踏脚从屋里迈出来,色厉内荏地道:“屠艳娘,你骂得也够了吧?说句不好听的,你那男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王八呢!”
屠艳娘稍稍一怔,脸上怒气更盛,将那男孩儿往旁边使劲一推,扑过去照着白阿顺的小腿迎面骨就是一脚,满嘴喷口水道:“是,我是老鸨,老娘的男人就是王八,怎么着了?你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还有谁做老鸨比我更正大光明?你要是不相信的,只管把你女儿送来我的‘春艳居’客串两天,我保准她吃香喝辣,比在家时还要逍遥!”
说了半天,原来这叫做屠艳娘的女人,竟然是个老鸨!姚织锦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她竟不知道,这小小的村子里,还有如烟花楼一般的所在呐!
白阿顺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哆嗦着嘴唇道:“我……我不跟你争一时口舌,倒想请问一句,你凭啥说我的‘石冻春’里掺了水?”
“你喝给我看,你敢咽下去,老娘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屠艳娘使劲将酒坛子凑了过去,堵在白阿顺鼻子前,一叠声骂道,“你要是往里头掺点井水,老娘也就罢了,你掺的这可是黑凉湾里的臭河水!一股子泥腥臭气,老娘倒出来一瞧,嗬,里头还飘着水草呢,你这是买一送一?你喝,只要你敢喝下去,我叫你做爷爷!”
原来,这白阿顺前些日子想去“春艳居”消遣,不知何故,被屠艳娘从里面打了出来,自此就恨上了她,早寻摸着机会报复,好容易等到她上门来买酒,就打发店里的小孩儿去黑凉湾舀了两瓢河水,混合着半斤石冻春给了她。原以为她一个俗不可耐的粗妇,哪里尝得出,没成想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心里有些发虚,怕事情闹将起来被东家知道了要受责罚,连忙压低了声口道:“别嚷了别嚷了,算我错了!我把钱退给你,还不行吗?”
说着,小跑着进屋从柜台上胡乱抓了两个钱,塞进屠艳娘手里。
屠艳娘这才算罢休,冲着他啐了一口,转过身,就见姚织锦正笑嘻嘻地看着她,登时一挑眉,道:“看什么看,老娘知道自己美貌如花!莫非你也想去我‘春艳居’?只可惜你年龄太小,我可没闲钱白养着你!”
“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耽误了请大夫都是你的错!”红鲤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扯着姚织锦,奈何那小女娃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推了她一把,冲着屠艳娘甜甜叫道:“姐姐!”
一个十来岁的漂亮小姑娘叫自己“姐姐”,屠艳娘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嘴皮子一掀,道:“哟,嘴还挺甜,你是哪家的?”
姚织锦随便往远处指了一指。
“晚饭时候眼看就到了,你还不回家,仔细你爹打烂你的屁股!”屠艳娘半真半假地斥了一句,抬脚正要走,却听得姚织锦问道:“姐姐,你手里的那种小鱼,用来酥炸很好吃吗?”
她诧异地回过身:“你说啥?你咋知道我是要拿这小鱼酥炸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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