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大寿的庆典规模缩小,另件预兆不详的事,便是太后在寿日前的一夜,不慎竟染了恙,次日早起咳嗽。太医张青奉召匆匆来看之后,松了口气,道是小恙,吃了药安养便可。太后虽觉精力不继,只当日便是她的六十寿了,万事俱备,皇帝百官以及京中命妇们全都等着替她大庆,自然是要撑起精神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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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的早,穆太后先是在皇宫接受王公大臣与命妇的朝贺,然后大排銮驾,从皇宫的南门出,浩浩荡荡奔至皇家园林芳琼苑,在德寿殿听大戏,开大宴。从南门到芳琼苑的几十里大道旁,沿途与大寿相及的景观错落点缀,搭建了经坛、戏台、彩殿、牌楼,万民夹道,齐声拜寿,场面壮观而宏大。
善水与王妃霍熙玉齐至芳琼苑,当日的一番琐碎礼仪便略过不表,到了夜幕降临时分,这一天的庆典才真正开始进入□。大宴开席之前,太后坐于凤舆之上,皇后与李妃左右相随,被身后一大群按着地位品级随侍的贵妇们簇拥着,到了临湖的仙台之上,观看对岸烟花燃放。
这些烟花,自然是能工巧匠为了这盛典精心所制。司礼官一声令下,流火嗤嗤破空声中,映了一湖的潋滟水光,半个天幕开满火树银花,璀璨夺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真正是萱茂华堂、月殿霓裳,人间一个富贵不夜天。
烟花仍在绽放,太后渐渐失了兴致,摆驾要回德寿殿,那里还有一场大宴,等着将今日的寿典推至□。
起先过来的时候,叶王妃与长公主这些人在前,善水与霍熙玉一起,与另些年纪辈分小些的在后,大家散开了各自入座。现在远远看到太后凤舆起驾,自然也纷纷离座,依次相随了慢慢散去。
今天临出门前,王妃叮嘱过善水,叫她留意着些霍熙玉,不要放她独行,特意还让红英跟在边上一道看着。因前些时候管得一直颇紧,连霍熙玉入宫也**了,怕她趁今日的空私自溜出芳琼苑。方才观看焰火之时,霍熙玉冲着善水丢下一句“我去找长福”,人便往边上一个亭子过去。善水看去时,见长福确实在那亭子里朝霍熙玉在招帕子,便由了她去,只是让红英跟着。此刻要回主殿了,身边的人渐渐散去,善水正要跟上,忽然见红英急匆匆找了过来,喘息着问道:“公主可回来了?”见她身畔无人,面上浮出了惭色,道,“我方才多看了几眼焰火,一转头,公主竟不见了。”
善水急忙赶上前头找到长福,她身边果然不见霍熙玉了,问了一声,长福说她方才称要方便,去了便未见回。
再无他想,霍熙玉必定是趁这当儿溜走了。
王妃在前,此刻人早不见踪影。问过附近值守着的太监,有个太监指着前头一座角楼的方向,道:“就片刻前,仿似看到公主往那里去了。”
这角楼过去,是芳琼苑的东南方向,有两个门外通。芳琼苑占地广阔,从这里到门禁,至少也要一刻钟,霍熙玉既是刚走不久,赶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善水与红英简单议了下,分头往两门方向赶去。
善水被两个太监引着路,急急忙忙往南向而去,行到玉澜楼畔,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脚步一顿,人便缓了下来。
善水闻到的,正是她避之不及的瑞香之气。春夏是瑞香的花期,这种意寓富贵的祥花,芳琼苑里到处可见。
领路的太监也跟着停下,不解地望了过来。
善水停住脚步,“前头种了瑞香?”
太监道:“玉澜楼这一带,种得一片都是。”
善水踌躇了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路?”
太监不解道:“这是近路。”用手指着边上另个方向,“那边藻云园,绕过去也行,只是路要远些。”
太监说话的当,一阵晚风拂过,阵阵浓郁的花香迎面扑打而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已经起了反应,善水只觉面上皮肤一阵瘙痒,慌忙对着俩太监道:“你们从这里赶紧往南门去,看见公主的话只管死死拦住,要是放了出去,王妃怪罪的话,当心皮痒。我从边上过!”
太监一惊,应了声是,转头跑着去了。
善水急忙拿出帕子捂住脸,朝着那俩太监所指的路而去,上了座孔桥,见下面有条甬道,两边花木扶疏,闻着似乎没有瑞香的气味,急急忙忙下桥,往前而去。
这辰点,天早黑透了。芳琼苑毕竟地方太大,不可能处处都有人值守,这藻云园离主殿远了,起先两边还有宫灯悬着,沿道再走片刻,便连灯也没了。善水对这里本就不熟,路又纵横分岔,走了片刻,连回去的老路也摸不着了,更别提往南门去。心里一阵发急,停下脚步,仔细辨听德寿殿方向传来的隐隐笙乐之声,正要循了声再找方向,无意回头,猛然看到身后十几步外的甬道之上,月光竟从树丛后拖出一道长长的人影,顿时毛骨悚然,喝了一声:“谁!”
“是我,你别怕!”
一个人立刻从树丛后出来,站到了月光之下。
善水看得清楚,居然霍世瑜。
“德寿殿的大宴已开,我刚从那里出来,路过孔桥时,正好见你下去,身边也没个人,这才跟了过来的。你要去哪?”
霍世瑜朝她缓缓走了过来,停在对面五六步外的地方。
善水定了下心神,含糊道:“没去哪……我还有事,失陪了。”说罢,急匆匆从他来时的方向低头过去。正擦肩时,忽然听他说:“许久没见了。你……一切可都好?”
善水停住脚步,抬头看他一眼,他正望向自己。月光照得他一张脸半明半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善水立刻道:“都挺好的。如今就只等着少衡回来。”
霍世瑜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扭了下,扯出一丝仿佛自嘲的笑,像在自言自语:“他在北方打仗,我却在这里朝寿……”
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忽然从前方甬道的那头传了过来。霍世瑜立刻打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之,一个女人的声音也随风飘了过来,带着压抑的强烈不满。即使没见到人,也能想象出说话人此刻的神态。
善水怔了。
这个声音,居然是叶王妃的!只不过,她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声调说话而已。
善水还没回过神,又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男人的声音。他用一种柔缓的声调,说:“明华,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善水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心骤然狂跳起来。
这个男人是谁?她的婆婆叶王妃,现在不是应该在德寿殿吗?怎么会跟一个男人出现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脚步声继续往这方向过来,善水勉强压住跳得几欲蹦出喉咙的心脏,正要找个地方藏身,臂膀一紧,人已经被身侧的霍世瑜拉扯着,拖入了路边的一丛浓密矮栎之后。
第 60 章
透过矮栎枝叶的空隙,善水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一个是她的婆婆叶王妃,没错。而那个男人……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月光正安静地照在铺了白石的甬道上,也照出那男人的一袭帝王冠冕。她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当今的景佑皇帝!
矮栎丛枝繁叶茂,能供容身的空间狭小,所以霍世瑜与她挨得很近,所以她清晰地感觉到身侧那个人的身体陡然间变得僵硬。
叶明华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望着对面那个还在朝自己缓缓行来的男人,说道:“你就别过来了,站那里。你要说什么,说吧。”
霍宗祺停住了脚步,望着对面的女子,道:“明华,你瞧着比前次清减了不少,最近身子可有不妥?”
叶明华冷冷道:“我好得很。倒是你,连这样的场合也不忘逼我,果然还是老样子。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宗祺踌躇了下,问道:“明华,朕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熙玉,她是不是朕的女儿?”
叶明华身子微微一僵,压低声了道:“霍宗淇,你还要不要脸?连这样的话都问得出口?”
矮身蹲在栎从后的善水,现在手脚已经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月光下的那一对男女――一个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个是他亡故兄弟的寡妻,但是现在,女人竟用这样厌恶的语调肆意斥责出言怪异的皇帝……
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霍宗祺靠近了一步,低声道:“朕最近,才知道宗泽那次不慎堕马后,便……”他顿了下,凝视着对面女人那张白得瞬间仿佛失尽了血色的脸,继续道,“所以世钧之后,你便一直无所出了,到将近十年后,我登基的第五年,你才生了熙玉。我算了下时日,此前咱们正好……”
“我不想听你再提那事!”叶明华低声斥道,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你要是还有半分廉耻之心,这样的话就不该再提半句!”
霍宗祺望着她的神色却愈发温柔了,道:“明华,那次确实是我强迫了你,我禽兽不如……你不想我提,我就不提了。只是熙玉的事,我却一直想问个清楚。她是朕的女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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