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溪一怔,然后温和而巧妙的将两人争吵的内幕套了出来。
她低头思索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宝儿啊,你还记得娘小时候给你讲过的唐朝的故事吗?”
“嗯,记得,武则天的故事女儿全部都记得。”
“不是她,还有一个唐太宗的故事。他手下有两个臣子,一个叫房玄龄一个叫杜如晦,人称房谋杜断的。”
陈梓坤恍然大悟,点头道:“嗯,记起来了。”
文丹溪又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循循善诱的说道:“太宗手下还有一个叫魏征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陈梓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文丹溪也不催她,半晌之后,陈梓坤突然抬起头问道:“母亲是说,他和崔先生两人就像房杜,而他对女儿的谏议就像是魏征对唐太宗那样。”
文丹溪笑着点头:“你明白就好。咱们每一个人都有缺点和偏好,都不可避免的会做错事。普通人这样倒无伤大雅。但是做为君王就不可以,古语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宫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宫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你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会影响到下面的一干人,甚至影响到全国的百姓。所以,你自从立志要当君主的那个时刻开始,你就没有了任性的权利。萧先生他这样挺好,即使没有他,娘也会为你物色一个这样的人。像太宗那样的英明帝王尚且需要魏征这样的人来时时提醒,更何况你年轻,我和你父亲又都出身微末,又不能给你很好的教导,你以后要越发勤勉自省才是。”
陈梓坤慢慢低下头,气已消了大半。
她灿然一笑,接着和母亲拉起了家常:“娘亲,你最近在忙什么呀?雪松哥哥怎么样了?”
“娘最近在编书,名字就叫《床头故事》。你雪松哥哥还跟以前一样。”文丹溪说着就伸手将书稿拿了过来。这本书里主要是讲她以前看过的帝王的故事。各个朝代的都有一些,算是个大杂烩。
陈梓坤翻了一会儿说道:“娘亲,这应该叫做《帝鉴》。”
“那就依你吧。”
“娘,我想让雪松哥哥出任易州知府。”
“什么?这不太好吧。你哥哥也不想涉入官场。”
陈梓坤微微一笑:“娘亲怎么也糊涂起来,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不想入官场的,哥哥如此说,只不过是怕母亲为难罢了。”
文丹溪点头:“这倒也是。那孩子一向聪明懂事。生怕大臣会说你父亲扶持外戚什么的。”
陈梓坤冷然说道:“这帮老顽固真够烦的,娘亲总共就有这么一个侄子,他们还说三道四的。我这是举贤不避亲,下次朝会上女儿就提出来。”
“这……能行吗?”
陈梓坤狡猾的一笑:“我到时就给他们两个名额,一个女人一个是雪松哥哥,你说他们会选谁?”
文丹溪笑着摇摇头,戳戳她的脑门没再说话。
☆、36第三十六章恩威并施
两日后是休沐之后的第一次朝会。新君即位后的第一个朝会,被陈梓坤轻描淡写的给糊弄过去了,这班老臣们憋了一肚子的气。周韩二人去晋见太上王,但文丹溪却让人告知说太上王偶感风寒,不方便见人。两人只得悻悻返回。
众臣顶着深秋的冷风,多少有些瑟缩。
周通朝秦元靠近一步,悄声说道:“丞相,您是百官之首,又是大王的叔叔,这事……”
秦元淡然点头:“周大人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周通略略放下心来。
“对了,不知道老太公怎么样了?身体可好?”周通当日是陈信的义父陈季雄引荐来的,新王对这个祖父一向颇为尊敬,不知道搬出这位老人出来有没有作用。
秦元不赞同的摇摇头:“老太公自从太上王即位之时就宣布不管朝中之事。朝野皆知,如何能去走他这条路?”
“多谢丞相提点,下官愚钝。”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闻景阳钟响,国府正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接着司礼官拖长声音高呼:“时臣已到,百官入朝——”侯在台阶下的文武百官肃然无声的鱼贯入朝。
此时刚刚天亮,殿中灯火辉煌。众人刚入殿,就见宫中内侍走过来引导众臣进入旁边的偏殿,众人不知所谓,想开口询问又恐不合礼仪,一个个心中带着疑惑,缓步进入偏殿。进入其中,见偏殿中又是另一番情形。
就见偏殿中央的大圆桌上摆着几桶热气腾腾的饭菜,新王居中而坐,见到众臣进来,以一副拉家常的口吻说道:“眼看秋日渐深,天气越发寒冷,诸位大人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纪,远路而来,着实是辛苦了。本王以前被父母溺爱,自由散漫惯了,今日还是母后特地入宫来叫本王起床,本王叹道:今日才觉为君不易。母后正色教本王曰:为君难,为臣更难,为民最难。本王深以为然,遂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多体谅诸位的难处。”
众臣中不少人是人精,最爱揣摩上意。他们自然明白这看似平常的话中其实另有含意——本王体谅你们的不易,你们自然也要体谅本王。
张让眼珠一转,最先开口:“我王圣明,我王能如此体恤下臣,臣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角也不甘落后:“我王仁慈,臣等惶恐。”
陈梓坤心情颇好的一摆手:“好了,大清早的别肝啊脑呀的,不多说了,都坐下来用些早饭吧。”
众臣一起躬身高呼:“臣等谢我王恩赐。”
陈梓坤压压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又笑着说道:“以后,上朝时间就就随四季而定,夏早冬迟,就像农人一样日出而聚,日落而散,比平常往后推一个时辰,早上和中午由国府来提供餐点,每隔五日一次休沐。”众臣再次齐声致谢。
宫中侍女进来给每人面前的大陶碗中添上满满的肉汤,盘中放上胡饼。在寒冷的早上,就着胡饼喝上一大碗肉汤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一碗热汤下肚,众人身上顿觉暖和了许多,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
新王时不时的跟众人攀谈几句。气氛较之于前日的冷硬和剑拔弩张,竟是缓和了许多。秦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他比旁人更了解这个侄女,她对人越太好,你越要小心。她从小就是这样,在算计人之前,一定会把人哄得忘乎所以。她用这招把自己的父亲吃得死死的。秦元垂头思索,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向自己这边射来,他连忙收敛心神,抬头一看,正好与萧舜钦的目光在半途相遇。萧舜钦温文尔雅的冲他一笑,秦元也只得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两刻钟后,众臣用完早膳。纷纷起身步入政事殿,井然有序的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静侯新君上朝。
陈梓坤从容的走上台阶,在王案前坐定。她那浓眉下的一双明眸炯炯有神的望着众人,朗声说道:“有本奏本,无本,本王开始宣诏。”
酝酿片刻,秦元第一个站出来,躬身奏道:“启禀君上,关于前日所奏郑喜入朝为官之事,臣以为不妥,不但是历朝历代未有此事,中原列国也没有此例。让女子入朝为官此事一经传扬出去,一是会让天下贤才望而却步,二是列国定会笑我国中无人。为还请君上明鉴。”秦元是百官之首,又是陈梓坤的长辈,他的话一向很有份量。太上王在位时,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就是不知新王会如何对他?堂下百官,虽然个个一副耳观鼻鼻观心的端矜模样,但每个人都在拭目以待,端看新王下一步究竟怎么做。
“啪——”陈梓坤一拍王案,脸现怒容,台下众臣纷纷垂下头,顿感一股无形的压迫突然袭来。
片刻之后,陈梓坤激越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先人早就说过,三皇五帝不同法,春秋五霸不同制。君子治世当依时而定,依势而为,别动辄就搬出前朝来说事!前朝没有的,我国就不能用吗?若是事事都依据别国,那么,我们肩膀上还顶着一颗脑袋来做什么?干脆换成布袋算了,还能多装些先人的想法!尔等都听明白了,本王上不畏天变,前不法祖宗,现不恤人言!以后都将尔等脑中的那些旧货给本王抛了,用水好好刷洗一遍! ”
秦元从未当面被人如此抢白,他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似纸,内心一阵尖锐的钝痛。其他人也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崔博陵略一蹙眉,壮着胆子出班奏道:“君上,百官奏事各抒己见耳。若有异议,可依理依据而驳。秦相是百官之首,又是两朝老臣,大王尚且如此,百官臣工以后还有谁敢放胆上奏?微臣愚钝鲁直,若有不当之处,请我王责罚。”
陈梓坤面沉如水,她静静地盯着崔博陵看了一会儿,众人屏息静气,暗自里为崔博陵捏了一把汗。陈梓坤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最后长嘘一口气,缓慢而无奈的说道:“崔相言之有理。寡人方才的那番话,着实有感而发。并非针对秦相本人。自从寡人当太女之时,就不断的有人跳出来来拿祖制说事。今日刚好触到了寡人的旧伤,致使寡人识伤秦相。请相父大人宽宥寡人。”说完,她缓缓起身,对秦相微微躬身。秦元怔了一下,急忙虚扶一把:“大王如此折节下士,老臣愧不敢当。”陈梓坤又慢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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