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暮日(2)
别墅的门虚掩着,刚刚走到近前,就有一股浓浓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甘草心中一紧,赶忙推开门冲进去,过了好一阵她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仔细分辨了一下,发觉几个大窗户的窗帘都紧紧拉上,只朦胧透出些光影来。
沙发上依稀躺着了一个人,甘草摸索着找到吊灯开关,啪一声按开。沙发上躺着的人正是莫笙宵,他猝然对上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眼前,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几声。
“你还醒着吗?”甘草走到沙发边上,把地上几个倒着的酒瓶扶起来挪到一边。
莫笙宵听了这话,努力睁了睁眼睛,言语间还带着醉意:“甘草来了啊。”
“你早上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拿姐姐的东西,东西给我吧。”
“都在那儿呢,盒子里,都在盒子里。”莫笙宵嘴里嘟囔着,勉力伸出手指着脚边上一个纸盒子。
“那我走了。”甘草走过去捧起盒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大门我一会给你撞上,你以后记得关门,你们这里保安再多,也禁不起你这样开着大门招小偷的。还有,少喝点酒吧。”
莫笙宵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一只胳膊依旧挡在眼前,隐着眉目。
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不活该,只是活该解气之余也觉得萧索得很。他爱姐姐吗?或许吧,只是这凡俗之爱的千般外貌万种面孔实在让人应接不暇,无法深究也考据不能。甘草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甘草刚出门没走一会儿,就有一辆车开过来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摇下,汪青碧在车里含着笑问:“甘草,来姐夫家有事情?”
“嗯,”甘草点点头,抬了抬手里的纸盒子,“来拿点姐姐的东西。”
“真是,你姐夫怎么都不送你回去的,大老远的。你上来好了,我送你。”
甘草这一阵子经历的事情太多,看人看事也不像是往日那么单纯,再加上汪青碧总归是害了宣椱的人,一想到如果没有她,宣椱也不会活得那么累,而自己也不至于这样略带怜悯地爱着。
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忙摆手说:“不必了,这里打车也方便。”
汪青碧叹了口气,带着极惋惜的口吻说:“你姐姐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夏妍开始跟我说,她是跟你姐夫吵架,所以要借住我家几天,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况且平日跟夏妍关系又那么好。唉,我真是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甘草,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对我有什么想法了?”
“没有没有,姐姐的事情本来就跟您没关系的。”
“那就好。”汪青碧满意一笑,随即又问,“那你最近跟小宣?”
“我跟宣椱感情很好。”甘草不待她问完,忙接口说。
“年轻的时候说感情,总要年纪大了才晓得有多荒唐。”汪青碧微侧过脸。
甘草“啊”了一声,听着这话突兀,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没接话,又有些疑惑地觉得今天跟汪青碧的对话里莫名透着那么点儿诡异。
“就像是我跟小宣的爸爸,那都是我自己一往情深,我自己要死要活。甘草啊,你还小,好多事情看不透的,但是等你像我这么大,都看透了,人生就没有什么乐趣了。” 汪青碧一说这话,脸上顿时又显出了些憔悴。
甘草见着汪青碧一副想拉着自己促膝长谈的架势,只能硬着头皮说:“汪小姐,我晚上还要做了饭给爸爸送到医院里。唔,现在要先走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了,正事还没说呢。”汪青碧车里掏出一叠照片递过去,“这是给小宣爸爸选的几处墓地,我知道他不想见我,所以也没约他去看,只拍了照片在这里,你拿去让他选一个吧。照片后头都备注了地址,他自己要去看看也可以。”
长亭暮日(3)
甘草对宣椱的事情向来上心得很,想着他父亲下葬毕竟是个大事,知道他今天轮休去了朱塌那里,打上车就直接奔了过去。
朱塌的手上次摔了之后,因为调养得宜,恢复倒是很快,只是年纪大了毕竟也好得没那么利落,好在有两个徒弟排好了班轮番上门照顾,甘草最近得空也偶尔去了几次。
一双脚刚刚转进朱塌院子的街巷,远远就见着一对男女站在门口,那男人正在对女人说着什么,女人正在低头哭。
甘草向来不太喜欢看别人的热闹,每次在旁边看着别人难堪,正主还没有怎么着,她都会先替人脸红。
所以习惯性地把目光放在别处,再走几步,她听到那个女人叫道:“不要走。”
冷不防的就扭头望去,只见那男子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女子正在后面抱着男子,只那么一眼,就已经足够。
那个男子的背影分明是宣椱,而那个女人不用细看也知道肯定是梅寒岭。
甘草有些畏惧地向后退着步子,时光在瞬一时凝固成团,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上,然而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痛楚,依旧起伏的胸口锤上去硬邦邦的,像个死人一样。
她没有勇气细听下去,也不想听到宣椱到底是说什么,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一份爱情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和宣椱那干干净净的爱情里,现在已经多出了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可以抱着宣椱。甘草感觉从心里发冷。
甘草漠然地迈着步子机械地往家走,用了很大的力气想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消化掉,然而那场景就像是被捶实了一样,死死塞住脑袋,只要一动念头,就会扯得全身发疼。
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吗,她有些苦涩地想,还是天下男人大抵如此,如莫笙宵那样深爱姐姐,也不还是隐忍不住与别的女人牵扯不情,更何况梅寒岭与宣椱本就是一对相思难断的旧情人。
若隐若现却又深深缠绕的思绪,被一阵手机铃打断,甘草茫然地接起来:“喂?”
“夏甘草。”对方直呼出她的名字。
甘草一呆,旋即听出打来电话的人是谁,冷着嗓子说:“梅寒岭?有事情吗?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有一些话和你说,”梅寒岭在电话另一边低沉,“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些旧事而已,我想你一定很乐意知道。比如,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么?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吗?”
甘草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如果是宣椱想要跟我分手,那麻烦你让他来接电话,让他跟我说。”
“你怕了?你怕什么。”梅寒岭敏感地察觉到甘草的恐惧,语气更加紧迫,“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因为这不是见得不人的事。”
“我挂了。”甘草深吸一口气,准备摁掉电话,
“你不想知道?”梅寒岭轻声嗤笑,“你这样好人家的姑娘,就是想知道又能知道什么呢?你心里瞧不起我对不对?”
“瞧不瞧得起,也要看你是个什么人,做的些什么事。梅寒岭,没错,我瞧不起你。”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风月场里风光无限,你觉得一个女人会一开始就心甘情愿沦落其中?”
“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甘草已经撑不住了,恨不得要甩电话了。
“那宣椱呢?你对他感兴趣吗?哼,你不要以为你是受害者,我告诉你,你才是第三者。我跟小宣在一起那么多年,即使后来不在一起了,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也都是互相赌气罢了。不管这么多年发生了多少事情,我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的。”
长亭暮日(4)
“我们家当年穷得叮当响,光靠着我哥嫂的破面馆撑着,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去外面的大城市拼了命地打工。你知道在那种花红酒绿满是诱惑的地方走歪有多简单吗?特别还是对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女人来说。但是我没有,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是记挂着小宣,小宣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永远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
“你爱他,所以跑去傍大款。”甘草觉得这个逻辑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没有!起码我最开始没有。”梅寒岭高声声辩,“我当时一回桐城没多久,就知道小宣离开他师傅一个人去住铁皮屋的事情。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他师傅不喜欢我,每次我去找他都会被轰走,这下终于可以自由地去找他了,可是他的状态有多糟你知道吗?他不吃不喝对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那个时候你在哪里?都是我在陪着他,白天黑夜地守着他。看着他吃下第一口饭,喝下第一口水。”
“他好了没多久,又跟一帮小阿飞混上了,每天出去跟人斗狠打架。我那个时候每天就是上完班之后,带着绷带酒精去他那里给他擦拭伤口。他每次都是一边喝酒一边默默看着我。直到有一次他被人抬着回来,脑袋上好大的一个疤。是我带着他去医院,抱着昏迷的他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你知道他那个时候跟我的说第一句话是什么?他说的是‘姐,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当时都高兴得快疯了。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后来我看小宣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就劝他还是继续去念书。他原来就喜欢中医,从小跟着他师傅学得又好,所以决定继续去考中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