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站满兵士,手中弓箭拉满,箭在弦上轻颤,杀气直迫眉睫。
黑木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两军对峙,蓄势待发?
城门上,沧浪大将缓缓抬起了手,就要挥下——
“将军,且慢?且慢?”慌张的呼喊惊破了这方欲要迸出的杀气。
沧浪大将皱眉转头,怒喝:“两军即将交战?你鬼哭狼嚎什么?”
将领嗵得一声跪在地上,双肩微颤,“将军,六皇子他——回来了?”
刹那间,情势急转?
便见那原本护在阶梯两旁的兵士纷纷后退,让出道来。一身蓝色长衫的男人缓步踏上台阶,不徐不慢地往城楼而上。
男人的身后,跟着一名女子,鲜红如血的衣衫,外套红色纱衣,头上戴着同色的纱幔斗笠。
直到男人走上城楼高处,俯瞰众人,眉目之间凌厉高贵之气隐现。
沧浪大将愣了愣神,忙屈膝跪下,“臣,拜见皇子殿下。”
一時间,城下众将领兵士纷纷跪伏于地,男人眸光一扫而过,最终将目光移向城门外凌寒澈的身上。
他嘲讽一笑,低声道:“任流萤,这下,你算是满意了。”
女子抬起手,摘掉了头上的纱幔斗笠,高处,高处,她一身红衣刺眼,如血般绽放在她原本纯净的双目中。
“皇子殿下,我,只要封城。”她的声音散在风里,清晰而明澈。
封辰霄哈哈大笑,那笑声透出嘲讽与冷厉,似直入云霄。
笑声渐渐消逝,然后,他微微扬起下巴,缓缓抬起手,“众将领听命。”
手轻轻放下,“退兵——”
“殿下?”大将震惊非常,惊呼出声。
封辰霄目光淡漠,无波无澜,淡淡道:“我说了,退兵。”
大将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只得站起身,竟真的依言领兵走下城楼。
城门缓缓合上,剑拔弩张的杀气,竟倏然消散。
在这一刻,凌寒澈方明白过来。原来,这封城真正的主人,不是封国王上,而是——封国六皇子,封辰霄。
“原来,封国王上真正在意的,并不是殿下您,而是您掌控的——封城。”任流萤上前一步,与封辰霄并肩而立。
封辰霄恍然而笑,“是啊,自始至终,我在他的眼里,都不会若亲生骨肉一般疼惜。”
“你便是你,何必要别人疼惜。”任流萤双手环胸,看那浩浩荡荡的军队肃整而立,“如何?用封城换你一条命,可还值得?”
封辰霄脸色蓦地铁青,转过脸怒瞪她,“三年之后,若你不给我压制功力的解药,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任流萤迎上他愤怒的视线,眸光流转,嘴角含笑,“殿下,您还是封城的主人,只不过将这一席之地与我灵幽宫一同分享罢了,用得着这么心疼吗?”
“你够了?究竟谁得利最多,你心里最清楚?”封辰霄咬牙切齿,随即转过脸,再不愿多言。
任流萤垂眼一笑,长长的睫毛下,一丝暗光一闪而过。
谁得利最多呢?其实,算来算去,也不会是她任流萤吧。
彼時正值七月中旬,沧浪军队逼至封城,封国军队不战而退。沧浪军也无力再有大战,也趁此收兵。
争来夺去,那条属于封国与沧浪的边界,竟始终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至此,封城主人归来,封国王上无奈至极,想要夺取封城,奈何封城之中,兵将城民皆以封辰霄为主,终是无可奈何,只得做长远打算。
但其实,这封城的主人,已不只是封辰霄。
那厢里,任流萤再次登上封城城楼,极目远眺,天地相接,苍莽景色,尽入眼中。
风,静静从耳边滑过,吹起衣袂衣摆,猎猎作响。站在这里,似乎真的就感受到了尽握乾坤的浩荡。
任流萤迷恋上了这样的感觉,这种站在高处時,俯瞰一切的感觉。
及至夜幕降临,星光璀璨,浩淼天际更加广阔无垠。
这時,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任流萤回首望去,微微一惊,“你醒了?”
来人一身白色锦衣,腰系蓝色腰带,高贵俊美。乃是雍王,萧明枫。
“任流萤,你,总算如愿以偿。”低沉磁姓的声音,响在微风里。
任流萤转过脸,缓缓抬起手,五指慢慢收拢,“你看,我已经站的这么高了,可抓住的,依旧是虚无。”
萧明枫剑眉微挑,似笑非笑,“后悔了?本王助你登上高处,为的,可不是要你后悔。”
“怎会后悔。”任流萤答得颇为果决。
萧明枫转过眼,看着她,等她回答。
“只是觉得……”任流萤别过脸,继续看向远方天际,“这些东西,其实都不真正的属于我。除非——你再也醒不过来。”
萧明枫心头一刺,面上却未表现分毫,“你希望本王再醒不过来?”
任流萤没有马上回答,良久,才听得她淡淡的声音传来,“不,相反,我希望你能如从前一样,果断、睿智、手段狠绝。”
“那将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强硬的对手。我们可以来一场真正的对决,不管结果是输是赢,我此生便真的无憾了。”
她,任流萤,从来都是一个强大的女子。
萧明枫的心,再一次被深深触动。
若,与她作为对手,又将是怎样的粉彩迷离?这是诱惑,更是期待。
只可惜……
熟悉至极的困倦感不断袭来,看来,魏大夫的药的效用,越来越短了。
是的,原本在晚上時,他的困倦之症最为严重,可这時却能清醒的站在这里与任流萤说话,就是因为服用了魏大夫配制的药。
因为,他不敢确定,下一次醒来,将会是在什么時候。
因为,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她,想要对她说……
“流萤,”他唤她,许久许久以来,第一次这样唤她,压抑而轻柔,“你……可曾爱过?”
萧明枫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问她这个问题,他只记得,每一次,他都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答案。曾经虽然有些遗憾,但终是不以为意,可到了此時,他真的很想知道,很想。
醉藤的威力,果然胜过毒药毒蛊,能让一个如此冷心冷情的人,被情爱纠绕。
任流萤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他也会如此问自己。
“我……”在他从没有过的期待的目光里,有一个答案,就要脱口而出。
但是,最终,只转化成她脸上一抹妩媚动人,却也虚假的笑。
任流萤眼波流转,鲜红指甲掠过唇角,自重生之后,惯有的妖艳媚色,“王爷忘了吗?流萤已死,而我,是浪女,是专门讨债的——鬼煞?”
这话,不知是她有意调侃,还是发自内心。
但,不管怎样,此時的萧明枫,在听到那声“浪女”時,顿時心痛如绞。
曾经的恩恩怨怨,曾经的伤害,宛如潮水一般涌来,又如同折子戏,在眼前一一呈现。
“你……怎么了?”任流萤见萧明枫脸色不对,忙敛住了媚笑,低声问道。
萧明枫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可尖锐的痛从脊背传来,令他发不出丝毫声音。
血腥气随之涌上,溢满整个口腔。呼吸急促间,鲜血便顺着嘴角溢出,随即噗的一声,一口血喷出,溅上了白色的衣襟。
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愈渐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对面的女子,正一脸焦急地朝自己快步走来。
不过几步之遥,却好似隔了很远、很远……
双脚已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萧明枫轻轻闭上了双眼,感觉到自己似乎漂浮了起来,耳边传来夜风呼啸的声音。眼前并非一片漆黑,只是几缕亮光中,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妩媚的脸、含着担忧的双眸……
通通都是她?
“萧明枫——??”
遗留在最后意识里的,是那声急促的呼唤,如同倏然间断掉的琴弦,人生的旋律骤然结束,徒留余音缭绕不去,時時响在耳边。
任流萤接住了萧明枫仰倒下来的身体。他身体倒下来時的压力令她不得不顺着他低下身来,随之跪坐在了地上。
萧明枫静静地躺在她的双臂中,他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无血色,好看的嘴角边沾着的血尚未干涸,洁白的衣襟上,点点血迹,凋落如红梅。
他的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确实是沉睡了。
任流萤恍然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沉睡的容颜,离得如此之近,毫无芥蒂与防备。
忍不住,就要伸手去触碰那张依旧俊美的脸,却在指尖刚刚触及脸上的温暖時,却如同被扎到了一般,倏地收回了手。
这一刻,任流萤告诉自己,她,再不能动心,再也不能……
后记】
永岚帝二年十月,封城城主差人出使沧浪,愿与沧浪通商互市,互通有无,永岚帝在左右二相劝说下,未有拒绝;永岚帝三年五月,封国王上身患重病,不治而亡。七月,圣旨传至封城,封六皇子为齐王,坐拥封城及周围百里之地;永岚帝三年腊月,齐王挥兵北上,逼进封国国都,迫封国王上从此惟命是从,齐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永岚帝四年三月,沧浪王朝与封国两强再次对峙。
彼時乃春暖花开的季节。金顶之崖更是被异草芳香所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