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周遭的人纷纷一脸惊疑地看向付远涯。
听出了萧明枫语气中的深沉,付远涯一脸平静,淡然地道:“我在来驿馆途中救了她。当时她似被人虐打,伤势颇重。”
萧明枫勾起唇角一笑,缓缓站起身,负着双手来到大厅中央,“那么付将军一定不知,她是什么身份吧。”
付远涯张了张嘴,皱眉不语,只转过眼看向任流萤。
闻言,任流萤蓦地抬眼,死死盯住萧明枫,紧紧咬住下唇,琉璃般的眸子划过深浓的恨意。
萧明枫迎上她的视线,看出了她眼中的愤然,却是笑意更深了。他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她,便是本王不久前新娶的侍妾,亦是——京城第、一、浪、女——”
话音甫落,众人哗然。
付远涯亦是面露惊诧,一脸的不可置信。
萧明枫瞥了他一眼,径自上前,来到任流萤面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低缓缓地道:“浪女不愧为浪女,用你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便能勾住任何一个男人。想是付将军也被你欺骗了吧……”
看着那张逼近的俊美容颜,还有那双鹰眸中深沉的讥讽与厌恶,任流萤难堪地闭上眼。
萧明枫冷哼一声,松开了手,随即却是扬手一个耳光,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地响在大厅中,议论纷纷的宾客霎时闭上了嘴。
“贱人。”萧明枫从齿缝中吐出这么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安静的厅内的所有的人听到。
任流萤缓缓转过脸,半边脸微肿,嘴角鲜血刺目,那双眸子里有苦痛有哀伤,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倔强与愤恨。
“王爷。”这时,张彦成弓着胖胖的身子走上前,面上不改笑眯眯的表情,道:“王爷息怒,今儿乃是迎接付将军的好日子,王爷不必为此而扰了兴致呐。”
萧明枫双眼微眯,蓦地一笑。他转过身,朝付远涯抱拳,“刚刚是本王失态,付将军勿怪。”
付远涯抿了抿唇,却将目光移向了任流萤。
萧明枫眼中厉芒一现,随即抬手一挥,微笑着道:“将她带下去,不要脏了咱们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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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铭心之质问
被带走前,任流萤回眸看了一眼。淡漠的,毫无波动的目光,一扫而过。
萧明枫的心被这样的目光蛰了蛰,他却再一次刻意忽略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
“将军,我老觉得那个哑姑娘不像是那样子诶。”小央站在付远涯身旁,低声嘟囔着。
付远涯瞥了眼小央,沉声道:“那是雍王爷的家事,咱们还是不要随意置喙。”
小央应了一声,却仍是忍不住暗自叹息。
这场宴会一直延续至深夜方结束。宾客大多醉醺醺而归,付远涯白皙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使那张好看的脸更加夺目。
萧明枫笑着调侃了他几句,便也带着护卫和随侍离开了。
付远涯与州牧张彦成将其送至驿馆大门外。萧明枫正欲上马车,却被付远涯叫住了。
“怎么?”萧明枫转过身,微微抬了抬下巴,问道。
付远涯上前两步,似是犹豫了片刻,才道:“那个姑娘应该……并非如你所说的那样……”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任流萤,萧明枫自是一怔,随即却是笑了笑,“所谓人不可貌相,莫不是大将军被她的外表所欺瞒?”
也许是因为错觉,付远涯看出了萧明枫笑容中一闪而过的阴戾。
“不管王爷怎么想,在我看来,若是浪女,不会有那么纯净的眼睛。”说到这里,付远涯叹了口气,转而道:“今日多谢王爷设宴,此行也还望王爷能多多相助。”
萧明枫眯眼一笑,“自是要尽地主之谊。”
两人互相道了别,萧明枫乘坐马车回往雍王府。后面还跟着一辆小而陈旧的马车,一看便知是临时凑合着找的,而里面,自是坐着任流萤。
……
再次回到这座华贵而带着些浩荡气息的府邸,任流萤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些绝望的感觉。
被关入了柴房,双脚套上了铁链,沉重得连抬脚都困难至极。她不知道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她只想着若是面临接下来的遭遇,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寒风刺骨,任流萤蜷缩着身体,咬牙捱了大半夜,直到夜色散去,新的一天到来。
房门被打开,一身华贵白锦衣衫的雍王爷长身立于门外,张管家低垂着清瘦的黄皮脸站在他身后。
任流萤扶着墙缓缓站起,目光淡漠而坚定地看向那个男人。
萧明枫踏进房门,立在任流萤身前,声音如这冬日寒风般冰冷,“素妍为何要打你?你们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任流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之转过身,面朝墙壁。她抬起手,在墙壁上描绘出几个无形的字来。
萧明枫沉默地看着她动作,墙上的字虽然无形,但他知道她写了什么。
——我非浪女,一切都与我无关。
萧明枫冷嗤了一声,并不相信。
任流萤有些急了,又写下几个字——浪女乃是我妹妹任素妍,我……
可惜,她并未写完。
萧明枫蓦地抬掌,凌厉的掌气将挥开她的手,亦将腿脚不便的她挥倒在地!
024 再不会顾及
“任流萤,你的恶名,还要赖在素妍头上么?!”他瞪着她,目光阴狠至极,“看来,素妍找人打你,便是这个原因,呵,若是有人将这样的恶名赖在本王身上,本王只会杀了她!”
这一番话如同带刺的荆棘,一点一点划开她的胸口,血肉模糊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想要呐喊!
任流萤死死盯住萧明枫,上前了两步,扯动了脚上的铁链,叮当着的声音刺痛了她的心。
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已忘记了这是第几次这么做,她只是想要想要大声为自己辩解,让他知道她所有的委屈与苦痛!
撕裂般的感觉在喉中蔓延,她也不想顾及了,只是张着嘴,努力努力地发出声音。
“枫……萧明……你们……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几个字,耗尽了大半的力气才嘶哑至极地吐出。萧明枫想要扯开她的手,她却异常固执地紧紧揪住。
你可记得,我们曾相遇过;
你可记得,那一声“枫哥哥;
就算你不记得,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摆脱掉这些本不属于我的污名与罪恶!
……
那么那么多的话,却都因为她不能再说话而成为只能说给自己的苦水。
任流萤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抽泣了起来。泪水不断涌出眼角,顺着苍白清瘦的脸颊蜿蜒,淌过尖尖的下巴,滴落在他的衣袖中,隐没。
她真的很痛,被污名笼罩的时候,被同父异母的妹妹殴打的时候,每一次都是钻心一般的痛。
任流萤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那么那么用力,从而让他清晰的感觉到她因强自隐忍而产生的颤抖。
这一刻,萧明枫忽然就沉默了。
她散乱的头发散在颊边,她清瘦至极的身形,还有那低垂着的仿若羽蝶般颤动的长睫,每一样都透出无限凄然,那么的让人心酸。
萧明枫忽然想起付远涯说过的一句话——
“若她是浪女,不会有那么纯净的眼睛。”
黑琉璃般的眼睛,那个小女孩……
恍然回神,他下意识地一用力,终是甩开了任流萤的手。
任流萤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后退,双手仍来不及松开,短暂的惊愕中,也不知扯到了什么。
萧明枫顺势一甩衣袖,一件小小的物事便滚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看到那件物事,两人皆是一愕。
是只锦囊,陈旧的、并不华美的……
任流萤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只锦囊,这一刻,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是她小的时候绣的样式,上面的花纹包括每一个针脚她都清楚无比。
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难道,便是数年前的那次相遇,她丢了一只锦囊,却是被他捡到?
所有的疑问纷涌而上,任流萤猛地抬起脸,看向同样变了脸色的萧明枫。
萧明枫看着那双盛满了惊讶疑问的黑琉璃般的双眼,心中忽起一股烦躁感。
他拾起锦囊,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看着她,冷漠地道:“本王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不管你受谁指使,有何企图,本王也不会再顾及。”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道:“让衙门的人来,收她入狱。”
及至荷塘边,萧明枫扬手一抛,那只锦囊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然后落入塘中……
025 绿衣人流水
除夕临近,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付远涯一直住在驿馆,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过完年。
小央站在小院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付远涯舞剑。
几株迎霜傲雪的蜡梅下,那修长矫健的身影翩若惊鸿,满地白雪上竟然看不到一丝痕迹。但付远涯舞的这套剑法虽招式华丽,却并不实用,似乎只是为观赏而用。
这时,一个浅绿色的身影来到小央身边,小央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见那人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