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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五娘 (阿昧)


  肖氏确是从来没到田里去过,不免惊讶道:“真干得这样厉害么?”她刚问完,突然想到,韩家庄连立秋了都没落下一滴雨来,可不是干得厉害?可见她方才问了个蠢问题,于是忙道:“我不懂农事,哪晓得这些,不知五娘可有甚么高见?”
  孟楚清谦逊道:“我哪有甚么高见,只是闲时翻开农书,见那些干旱之地但凡想要有收成,就没有不修渠的,所以就想着,咱们要是也能修一条渠来就好了。”
  修渠?这得是多大的工程?!岂是他们平民百姓能够主持的?肖氏惊诧于孟楚清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孟楚清瞧见她脸上的神情,耐心将修渠的好处及可行之处一一道来,只可惜肖氏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去,她此时心里想着的,乃是孟楚清之前的话——韩家庄干旱,是不争的事实,田里无水灌溉,就没有收成,这也不假,然而二房没有壮劳力,不等于他们大房就没有壮劳力,她手里还很有些私房银子,只要拿出些去,多少身强力壮的佃户招募不来,何必非要冒着风险去修渠?
  




第五十六章 家事(三)

  她并不知道,若光用佃户运水种田,是要亏本的,因而越想越兴奋,当下就打定了主意,哪里还听得进去孟楚清在说甚么。
  孟楚清很快就发现肖氏在神游天外,很是失望,心想,也许是因为他们大房还没艰难到那份上,所以不愿冒险罢。
  待肖氏想完心事,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孟楚清,十分不好意思,硬是把那支金钗插到了她的头上,道:“大伯母送你首饰,你有甚么要不得的。”
  这便不是要送二房嚼裹,而是单独送孟楚清体己了,孟楚清不好再辞,只得收了下来,起身道谢。
  旁边正缝衣裳的马大妮,一双大眼睛紧随着那支金钗不放,手下就没留神,一针戳到了左手中指上,顿时鲜血直冒。她的视线,仍粘在金钗上,忽觉手疼,便下意识地朝小衣裳上擦了擦,染红了一片。肖氏一眼看见,深恨她上不得台面,却又不好在孟楚清面前表露出来,只得爬下炕,说要送孟楚清,顺势挡住了马大妮的视线。
  孟楚清也瞧见了马大妮的痴状,便没拒绝肖氏的好意,由着她送出了房门。
  她头上插着肖氏所送的金钗,穿过随墙小门,经由抄手游廊往回走,才到东厢门口,就见梅枝倚门站着,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沮丧,看起来十分有趣。
  孟楚清便知是方才的打赌分出胜负了,上前一问,果然如此,对面西厢里的俞妈妈、江妈妈、绿柳、红杏,个个争抢着要来挣那几钱银子,甚至当着梅枝的面吵了一架。
  此结果完全在孟楚清的预料之中,你想,那孟楚涵被罚没了月钱,孟楚洁则急需银子去买更高级的胭脂水粉来遮斑,都是正缺钱的时候,就算这些妈妈丫鬟们自己不想挣这几钱银子,孟楚洁和孟楚涵也会逼着她们来。
  家里的活计有了人做,梅枝高兴,但打赌却输了,所以沮丧,一面盘算着用甚么说辞去打动浦岩,一面向孟楚清禀报,绿柳和红杏报了浆洗,江妈妈报了洒扫,俞妈妈则想要顶替粗使丫鬟的活儿。
  孟楚清想了想,道:“洒扫的差事,已经被太太领去了;至于粗使丫鬟……暂时用不着,家里也没甚么粗活儿重活儿要做,等到真有需要时,再拿钱出来让各屋出人顶替罢。至于浆洗……让绿柳和红杏共同负责,每人每月一钱银子,另外还有两钱银子的奖金,当月谁的衣裳洗得又快又干净,这两钱银子就给谁。”
  奖金比工钱还高?到时她们为了这两钱银子,肯定会一个比一个卖命的,不用担心谁偷懒耍滑了。梅枝暗暗佩服孟楚清的手段,但又有些担忧:“她们所洗的衣裳分属各屋,洗得究竟是好是歹,如何评判?”
  孟楚清道:“这个好办,待到月底,你去各屋听取意见,教她们投票,谁的得票多,便由谁领奖金。”
  “这个法子好!”梅枝高兴地跳了起来,但一想到自己打赌输了,得去给浦岩说一箩筐的好话,还得忍受他的捉弄,就又沮丧起来。
  戚妈妈得知她们的赌注,责备梅枝道:“别说你打赌输了,就是没输,去讨条鱼回来让五娘子尝尝鲜,也是责无旁贷,怎么却还摆起脸色来?”
  梅枝吓得不敢则声,一溜烟地出门,上浦家找浦岩去了。
  “妈妈就是爱吓唬她。”孟楚清嗔怪地看着戚妈妈。
  戚妈妈却长长叹了一声,道:“五娘子,你是没见过你外祖家的阵仗,就是三等丫鬟,走起路来也是目不斜视,在主人面前,未经问话,绝不敢出声,哪同梅枝一样,和主人家没大没小的。”
  “那样呆板的丫鬟,有甚么趣味。”孟楚清不以为然。
  戚妈妈却仍是伤感,本来韩家庄比起湖北来,就已经够艰苦了,而今孟家还家道中落,累得孟楚清的生活,比起湖北老家的丫鬟来都不如,这怎能让她不伤心!难过了会子,戚妈妈问孟楚清:“五娘子,那修渠的事儿,老爷筹备得怎么样了?”若说她之前支持孟楚清修渠,只是因为习惯使然,那么这会儿,便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孟家应该修渠了。她已经想转了,只有修渠,孟家的田才能丰收,只有孟家的田丰收了,孟楚清才有可能回复到之前的生活——虽然跟湖北老家还是比不得,但至少不用过得如此艰难。
  提起修渠,孟楚清就想到了刚才浦氏和肖氏的态度,不免犯起愁来,道:“自家人都不支持,还谈甚么筹款,想必我爹也是处处受阻,所以这些天都没叫我去说修渠的事。”
  自家人不支持?浦氏舍不得钱,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可大老爷和大太太呢,也不愿意?戚妈妈疑惑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又不缺钱,就拿些出来作个样子,方便老爷去和那些大户说话也好呀。”
  孟楚清颓然摇头,道:“大老爷同我爹还关在书房商议呢,但我已经探过大太太的口风了,她一点儿想要修渠的意思都没有,也不肯听我的劝。”
  大老爷是只纸老虎,人前威严得很,其实妻管严,所以大太太不肯修渠,他也多半是不肯修的了,怪不得孟楚清这般失望。戚妈妈也沮丧起来。
  孟楚清摘了花,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择下来,拿吸水的纸两面夹住,然后放入书页中。戚妈妈就叹了口气,过来帮她裁纸片,道:“五娘子又做书签呢?”
  孟楚清点点头,道:“我既不会做针线,也不会画两笔画,逢年过节小姐妹间相互送礼,我都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事,也就只能做点干花送人了,这干花瓣,也没必要一定作书签,等集多了,拿个荷包装上,挂身上也好,挂屋子里也好,都是香的。”
  这事儿听起来挺有情趣,戚妈妈却是泪眼婆娑,以往孟楚清何曾为送礼的事犯过愁,而今却要亲自动手做干花瓣送人了。
  孟楚清抬眼瞧见戚妈妈眼中的泪,哭笑不得:“妈妈,我不过是不想太打眼而已,又不是真的没钱了,你伤心甚么。”
  戚妈妈还是忍不住哭,道:“五娘子,你那点子私房银子,是防身用的,本来就不能动用,一应开销,该家里出才是,可是你看现在咱们家,连几位小娘子的日常花销都快供应不上了,更别提以后的嫁妆了。”
  戚妈妈说的的确是实情,孟楚清看着她的眼泪,也伤心起来。她伤心的倒不是没钱,而是伤心孟家人目光短浅,放着致富的路不走,非要守着银子坐吃山空,照这样下去,他们家何止于家道中落,吃不上饭的日子都有哩。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各自难过。
  突然外面有人唤,听声音是浦氏,孟楚清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浦氏脖子上挂着攀脖,腰间系着围裙,一手举菜刀,一手拿锅铲,脸上还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孟楚清一看,吓了一跳,赶忙停住了脚步,戚妈妈则迅速冲上前,将她护到了身后。
  浦氏挥舞着菜刀和锅铲,怒气冲冲地道:“五娘子,董丽娇说她要吃蟹羹,韩家庄连河都干了,叫我上哪里与她寻螃蟹去?”
  原来她是生气董丽娇,戚妈妈松了口气,退至一旁。
  孟楚清直皱眉头,梅枝才去同董丽娇讲了家里的新规矩,她就马上来提过分的要求,这分明是故意的!她是仗着身份特殊,肆意妄为,还是单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故意来为难?
  孟楚清想了想,对浦氏道:“太太,家里有甚么,就做甚么,管她吃不吃。”
  浦氏以为孟楚清不知董丽娇底细,唬了一跳,忙道:“那也不行,不能得罪她。”她生怕孟楚清会追问董丽娇不能得罪的缘由,一脸紧张。
  孟楚清才不相信董丽娇舍得为了一碗蟹羹,就去把孟振兴等人给告了,因此安慰浦氏道:“太太不用愁,且放心大胆地做饭去,她不会怎样的。”
  浦氏不相信孟楚清的话,但一想而今家里是孟楚清管事,只要她肯担责,就算得罪了董丽娇,也与她没有关系,于是便放心地回厨房做饭去了。
  孟楚清断定董丽娇不会仅仅为了伙食就放弃敲诈一笔巨款,因而很是笃定。连戚妈妈也觉得,敢于作出敲诈勒索事体的人,不会这般孩子气,因而主仆俩不过感概一番孟家正值多事之秋,就各自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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