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由之前的廉租房搬进了政府补助的公屋,萍姐还有些力气,平时清扫街道赚薪水,晚上还可以帮人浆洗衣服补贴生活。生活起码还过得去,却也十分辛苦。姚美玲看萍姐太操劳,不止一次提出要动用父母的赔偿金,却被萍姐一次又一次地回绝,她总是笑着说:“傻孩子,我们又不是活不下去,那些钱是你的嫁妆底子,再不济,也是要留着给你念书用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花了呢?”
她十六岁了,像个大人,却没有办法工作赚钱。她只能默默地埋头学业,以期取得优异的成绩,来报答萍姐。
Mendy又在叫她,她恍了神,没有及时答应。沈昭她们又是一阵大笑:“早就跟你说啦,Mendy,她是怪胎嘛!没有人喜欢跟她玩的!新来的大陆妹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连同Mendy一起被取笑,姚美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默默地起身走开,把书搬到了另一边的自习桌上,离沈昭她们远远的。
“姚美玲!你妈妈来找你啦!”林小于在教室门口冲她叫道。她没有理,又写了一会儿作业,便放下笔,出去找洗手间。
走出门没几步,突然想到不如出去把午饭一起解决了,也好腾出时间来学习。她便回转了身,又准备回到教室,拿上钱包再走。
进门的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她大叫一声:“你们干什么?!”
沈昭她们一伙人正围在她的书桌前,把她的书包翻倒在地,拼命地撕她的书,满教室都是纸屑,碎纸横飞!见她进来了,沈昭扯起一本书,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我就说她不会上当的啦!林小于找的什么烂借口!什么‘妈妈来找她’?人家是没爸没妈的啦!”她转过身,又吼起一嗓子:“你们都知道的咯!姚美玲是没有爸妈的扫把星!!”
她走进来,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然后轻轻抽出书包,从隔层里拿出水杯,又一个人默默地走去倒水。
沈昭不怀好意,半路抻出一只脚,挡在她前面。姚美玲惊叫一声,将将反应过来时,白瓷水杯已经脱手而出,掉落在地,飞起一地的碎瓷。她仓皇扶住桌角,才勉强没有摔倒。沈昭一伙人又是一阵哄笑。
她心疼那个精致的细瓷杯子,那是她和萍姐相依为命的第一个生日,萍姐攒了钱,央求雇佣的店主低价卖给她的。那天晚上她们一起在家吃了一顿普普通通的长寿面,萍姐歉疚地说让她将就,这个生日只能这样了,不比往年,姚家的酒楼可以单独辟出一层,摆小公主的生日宴。她可以把整个年纪的同学都叫上一起庆生。
姚美玲蹲□子,小心翼翼地把摔碎的瓷片一块一块收集好,她只觉得鼻尖发酸,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一小心,一块细瓷嵌进了肉里,鲜血汩汩流出,落在锃白的瓷片上,格外刺眼。
沈昭有意无意推了她一把,姚美玲重心不稳,向前扑倒,手里一把锋利的瓷片险些扎入眼中!
她趴在地上,听见一旁的林小于叫道:“姚美玲是扫把星!死了活该!克死爸妈的扫把星!死开点!”
不知是谁在她撑地的手掌上踩了一脚,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叫出声来。她没有叫喊,只是强忍着疼痛,眼泪默默地掉落。
姚美玲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理会旁人,绕过林小于,默默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摸着一本练习册,便撕了几张纸,细心地将手里的细瓷片包好。
林小于突然一声大叫:“哎呀,沈昭,扫把星撕的是你的练习本!”
沈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姚美玲已经把另一册书的扉页撕了下来!这会儿林小于叫的更大声:“沈昭!那是杀神马老师的课啊!书都坏掉啦!你等着明天被杀神狮吼吗?!”她说着便一步上前,伸手一把揪起姚美玲的头发,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狠狠拽下来。姚美玲梗着脖子,头皮发怵,林小于突然加重力道,一阵撕心裂肺的疼钻到心里,眼中顿时泛起一圈儿泪花,她仿佛听见生根的发丝被一根根拔离头皮的嘶嘶声。姚美玲一脸漠然,却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了林小于的手!
林小于明显一惊,她显然没有想到姚美玲竟然会反抗。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姚美玲已经按住她的手,她完全使不出力,想要抽手也是不可能了。林小于这时才发现,握着她的手,竟指骨无力,冰冷的完全不像人类的手!姚美玲的泪渍揩在自己的手上,湿湿滑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姚美玲镇定地,狠狠地,一根一根掰开林小于揪住自己马尾的手指,头皮突然松豁,生根的疼痛终于开始舒缓。她立起来,和林小于四目相对,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沈昭等人站在旁边,一时竟也没有说话。
姚美玲突然扬起手,一个巴掌扇在林小于脸上!
在场的人全都愣在那里,沈昭也目瞪口呆地盯着姚美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暴怒反抗的姚美玲,同窗这么多年来,她处处寻衅,那个低眉顺首的小姑娘永远用沉默回应,她恨姚美玲清淡的眼神,仿佛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清潋之中更有一种不知名的高贵,这让沈昭无地自容,也愈发讨厌她。
姚美玲绕过林小于,走到沈昭面前,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那眼神却让沈昭莫名生寒。她口快,一溜嘴就把激怒人的话说了出来:“瞪着我做什么?扫把星!”
姚美玲低头,一绺发丝垂了下来,盖过眼睑,她抬手,轻轻撩起,把发丝卡在耳后,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那把包裹在纸页中的细瓷片。
林小于突然上前一步,狠狠推了她一把:“死扫把星!你竟然敢打我?!没有教养的扫把星!”
她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她不嗔不怒,竟微微地笑了起来:“我是扫把星嘛,没爸没妈的扫把星,教养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扬起的手渐渐落下,弧线划过,众人还在惊异于她平静的反应时,沈昭已经惊骇地叫了起来:“你……!”
林小于吓得退后一步,噤了声。
原来,姚美玲在沈昭的步步紧逼下,竟一反常态,扬手将整包细瓷片狠狠甩在沈昭的脸上!
白纸掉落,尖利的瓷片像散开的雪花一样四散,几乎全都砸在沈昭身上,沈昭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挡,一不小心,手被割破,鲜血映着细致的白瓷,格外显眼。
“沈昭,你没事吧?”全程没有参与的Mendy见事态愈发严重,便□来关切地问道。
林小于没好脸色地顶回去:“大陆妹,讨厌的北佬!关你什么事?你没眼睛吗?看不到沈昭满手都是血吗?”她只顾聒噪,被沈昭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姚美玲转过身,冷冷哼道:“放心,死不了!我不也好好地站在这儿吗?”她举起手,被瓷片刮过的伤口赫然入目。
众人噤声。
沈昭也竟没有再为难她。
那一天,她睡的很晚,晚上起夜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躲在厕所里哭,原来她的骨子里竟也是这样尖锐,不知不觉中那个自幼失怙的小姑娘悄悄长大,长了满身刺猬一样的利刺,去保护她。
她就那样风里雨里地成长起来,之后的学生生涯里,她和林小于一共打过七次架,她用脱臼一只胳膊的代价换回了林小于两颗门牙。而沈昭,竟很少再来惹她。
日子过得还算从容,直到高中发生了那件意外,她们用那样肮脏入骨的字眼去辱骂她,每一天她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到课堂,香港小报毫不负责任的刻意揣度中伤又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她忘了她是怎样捱过那段日子,午夜梦醒时,她总想起那个黑黢黢的山洞,那个人伸出手,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别哭啊。”
他会坐在山洞口,点起一支烟,眯着眼默默地抽,好像在想心事。她不敢靠近,只看见那人左手边撑着一支黑色卡宾枪,流离亡途的劫匪竟也会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哄她:“别哭啊。”
那大概是她在黑夜里听过的最美的律调。
杜天宇。
你还好吗?
☆、第四章 贼王重现
第四章贼王重现
杜天宇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餍足地吞云吐雾,这里光线有些暗淡,十分配合他的心情,正好能将他连日不见天光的阴霾一扫而光。
夜总会人员嘈嘈,龙蛇混杂,曹志伟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宇哥,换间包厢?”
杜天宇眯着眼,一副餍足享受的样子,只瞟了他一眼,没做声。曹志伟识趣地闭嘴,对旁边的小马仔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个妖冶的女人被推了上来。
“宇哥,新来的,很年轻漂亮,花姐首先就想到了你……”曹志伟凑上来,一副献宝的表情。
女人很解风情,毒蛇一样缠上来,身上刺鼻的香水味道杂着一股子风尘味儿。杜天宇一眼没看,只伸手微微推挡,眯着眼又悠悠吐了一口烟圈。
“宇哥,不喜欢吗?花姐那边最年轻漂亮的……”
杜天宇没吭声。曹志伟很识趣,一个眼神,那妖冶的女子便不情不愿地退下去。
“宇哥……”曹志伟还想说些什么,被杜天宇一个冰冷的眼神打断:“花姐是不是说,杜天宇牢狱六年,连只母蚊子都没见过……”他掐了声,吓得曹志伟半晌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