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上,只有这两个人。
他不说话。
那人叹了一口气:“再等,游艇都快靠岸了。”
杜天宇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我会回去,我一定会回去。”
“别干傻事,贼王会不知道轻重?”那人露出一副把握十足的表情:“回去?损失最大的是谁?让警察抄了那里?Ling姐受过这种苦?”
“条子。”杜天宇一脸不屑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笑道:“你好像在说一件与你毫不相干的事。”
那人靠着贼王坐下来,捏起一支烟凑过去:“借点火。”熟稔得好像多年的老友。
杜天宇眼里虽没有友善的神色,却并不拒绝,很配合地把烟递过去。他突然一把捏住了眼前那人的胳膊:“东子,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
严卫东愣了一下,他戴着墨镜,眼底流露的神情贼王看不见。他的手僵着,在微弱的火光下,轻微地颤抖。
“很好。”他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哽咽。
杜天宇没有看他,仍在自顾自地抽烟。
海风很大,夹着一股咸腥的味道奔涌而来,一浪盖过一浪。杜天宇看了一眼不安分的海面,突然掏出一支手机,向海里抛了出去。漂亮的弧线划过,在黄昏橙净的色泽中,拨开一片静谧。
“宇哥是明白人。”他松了一口气。
杜天宇开始摘手表,脱外套,身上的物件一点一点扔进海里。溅起的微弱水花,很快就被无垠大海吞噬。
“我老婆会没事?”他突然撇过头,很认真地问道。
严卫东稳了稳神色,也很认真地回答他:“Ling姐就交给我……”他顿了一下,有些无奈:“至少,情况会比你在这儿要好。”
“条子……”他努了努嘴,只说出这两个字。
严卫东摘下墨镜,面朝着无垠的大海,目光清冷。过了许久,才说道:“宇哥,你别恨我……”
“我不恨,只怪杜天宇点背,这回栽狠了!”他觑着严卫东,冰冷地笑道:“条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插了这么多年的眼线,我竟然不知道!”
严卫东掏出一叠文件,递到他面前。杜天宇也不客气,看了一眼,便摁下半截烟头,烫了个洞。
严卫东知道他赌着气,见贼王这样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不由笑道:“宇哥,拿我出气就好了,别折腾这些性命交关的东西呀!”
“这是什么?我带不走,你要交给我老婆?”
“‘黑虎’的命脉,”他晃了晃手里那叠文件,“宇哥,兄弟送的大礼!往后你不在了,Ling姐和社团的兄弟们靠着这些东西,也能混个不错的日子……”他有些自嘲地笑道:“在‘黑虎’做了这么久的卧底,不拿些东西回来,岂不是对不起宇哥?”
“那天,”杜天宇又点了一支烟,明明晃晃的烟芯在眼前晃荡,他目色深沉,无端端地又陷入往事中,“你在成渔码头和兄弟们失散之后,混入了‘黑虎’那里?一直到现在?大家都以为……”
“大家都以为我死了?”严卫东笑道。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为了宇哥不冤我,”严卫东说道,“社团出了内鬼,导致和‘黑虎’的生意屡屡失利,谁都能想到这内鬼是和贼王亲近的人!所以宇哥顺理成章地怀疑我……”严卫东笑着,好似在说一桩无关于己的事情:“我只能这样做,亲自混入‘黑虎’,找出证据来证明,我并非内鬼,兄弟们生意黄了一次又一次,与我严卫东完全无关!我想要告诉宇哥,你冤错了人……”
杜天宇哈哈大笑:“有差?”他夹着一支烟,轻蔑地看着严卫东:“有意思!你不是‘黑虎’的内鬼,却是条子的内鬼……你的证明,有意义?”
“有差,”严卫东正色道,“至少我要告诉宇哥,严卫东不会为了利益去投靠另一个社团,‘黑虎’收买不了我,但是香港警署……是我自大学毕业以来,就立誓效忠的!能收买我的,不是钱……”
“臭条子……”贼王苍凉地笑着,“臭条子,收买了我的好兄弟。”
一阵海风吹起,他狠狠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我回来了!大前天晚上很晚到的家,前天和昨天都在处理一些事,两天只更了一章,抱歉哦!旅途劳累……作为补偿,今天这章提前放出……刚写完的,还是有点累~~ 谢谢大家的支持!对了,大谢君子童鞋!! 真的很感谢!! 我收到的第一个霸王票就是君子扔的!很开心…… 看到的时候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感谢!!!鞠躬……
☆、第二十三章 生死海洋(下)
“潜水,这里倒是个好地方。”他笑,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贼王面向无垠的大海,神色戚戚。
“宇哥,衣服脱得太多,到了高纬度海域,可冷得很。”严卫东一扬手,墨镜脱出入海,漂亮的弧线转瞬即逝。他做了个打哆嗦的动作,故意惹杜天宇。
“哈哈,”贼王大笑起来,“你让我从这里游到菲律宾?你怎么向条子交代?”
严卫东摊手,麻利地吐出几个字:“枪战,坠海,从此江湖再无贼王。”
“好,很好,”杜天宇扬起眉,“那让我老婆怎么办?都不能交代一声?”
严卫东嗤之以鼻,有了姚美玲,贼王做事真是束手束脚,再也没有以往的魄力,他笑道:“女人皆祸水。你连Ling姐都瞒不过去,还想瞒住港府警署?”
严卫东说得不无几分道理,警署耳目众多,说不定在其他帮会社团里都插着眼线,--比如眼前那位。贼王或生或死,如果连身边的人都瞒不住,又怎么能让香港警署相信?麻烦必定接踵而来。
杜天宇明显有几分松动,朝严卫东点了点头:“东子,你嫂子……以后请你关照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要见她毫发无伤!”
严卫东面有难色,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郑重地点头。
毫发无伤……?
如果这事警署已经全面布阵,恐怕是他力有不逮的。
这次游艇相约,恐怕是严卫东和贼王的最后一次会面。往后前途凶险,一贼一兵,恐怕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说起严卫东,他是香港警署一枚运用熟练的棋子,这么多年一直安插在杜天宇身边,成为警方的走卒,提供社团最新最有力的信息。他是一名得力的干警,如果能够早些脱身,回到警署,等着他的将是升职提薪,以后必然前途无量。警方已经准确掌握了社团这些年擦枪走火的各种偏门信息,急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将之一网打尽。飞虎队的包围圈早已缩紧,于贼王而言,如鲠在喉,杜天宇没有道理毫不知情。
而严卫东,就是飞虎队此次行动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成渔码头的一场枪战,本应是他脱身的绝好机会,他却没有好好利用,擅作主张混入“黑虎”社团,一方面是为警署继续收集“黑虎”的讯报,另一方面,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为了向贼王证明,“黑虎”混入杜天宇门下的内鬼,绝对不是他。
警方要收网了。他只能冒险跑来找贼王,让杜天宇有机会跑路。就是在这片海域,这艘游艇上,贼王只要假象落海,他是人证,警方便不会再追究。贼王已死,杜天宇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会受到牵连。警方会抄了贼王的地盘,却不会伤人。这是他全盘的计划,假使他日贼王想要东山再起,他还有资本。
但是,代价是,他不能回去,不能跟姚美玲说一声,就要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才新婚,他们就要分别。没有一句解释的分别,随之而来的或许是无端端的误解,与无奈。
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两年时间够不够?让警署销名,让江湖忘记贼王。
老婆。
贼王的眼泪流了出来,淌过嘴角,咸涩入味,有一种难言的疼痛。
“东子,谢谢你。”
严卫东有些动情,努了努嘴:“我记得刚刚加入社团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被人欺负……宇哥,是你不嫌弃,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好好栽培……”
贼王突然笑了:“是,有我的栽培,你才有今天。要是以后条子开了你,你也算是有一技之长,记得谢我!”
他说着笑,爽朗的声音飘出老远,在空阔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响亮。
那支手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海底。
姚美玲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陈姨,杜先生怎么不接电话?”
陈阿姨细致地摆好碗碟--按照她的吩咐,正要请朋友来吃下午茶,在这个小阳台上,延出一张小木桌,阳光正好能够包揽整片空间,在这里懒洋洋地坐上一个下午,听Mendy聊聊近况,告诉她孕育一个新生命的喜悦,多么惬意。时光静悄悄地溜走,送走Mendy的时候,大概杜天宇也回来了。
想想都是喜悦与不经意的幸福。
她却突然又改了心思,那么着急,那么着急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兴奋得发疯,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看她和孩子。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又一阵拖长的尾音。
杜天宇没有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