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软榻上坐起来,那一伙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真是捅了我的心窝子!你这个贱女人,怎么下得了那个狠心!”
她愣在那里。满屋子的帮佣都瞧着,十几双眼睛火辣辣的直要从她身上盯出个洞来。她与婆母关系一向不好,平日里老太太帮着二房也会给她使些绊子,日子不大好过,但老太太到底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很讲究规矩,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亲自动手扇她这个金孙儿媳的巴掌!
满腹的委屈、耻辱,齐涌而上,她摸着左半边肿胀的脸,倔强地站了起来,说道:“妈,您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第十六章 豁然开朗(下)
老太太心到底是狠,没看她一眼,倒是招了招手,几个黑衣打手站了出来。竹小荃差点笑出声,--这多可笑?眼泪却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妈,您这是干什么?”她瞟了一眼齐刷刷待命的打手,冷笑道:“不过家事而已,这样大的阵仗?”
果然是好大的阵仗!婆母挥了挥手,几个打手便走了上去,压着竹小荃的胳膊,把她摁倒在地。她的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湿了妆花,空洞的大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
老太太冷笑一声:“家事?你仗着是‘家事’我不敢报警对不对?!你的良心叫王八给吞了!”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头,快要戳到她的鼻梁上,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我的孙子?!”
她的心里面都在淌泪,身为杜家明媒正娶的太太,如今竟有这般“待遇”,被人七手八脚地当成贼子摁倒在地,她外表虽温和,内里也是有气性的,这时已是气极,故意冲撞道:“妈,您的孙子在美国好好地念着书哪!我……我怎么会害他?”
杜老太太这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往日的修养,抬脚便往地上趴着的竹小荃踹去:“这样牙尖嘴利!这回狐狸尾巴全都露出来了!平日一副高高在上的圣女模样,装给谁看?把我儿子迷得颠三倒四,分不出好歹来!”
老太太穿着尖细的高跟呢,她没闪躲开,那鞋跟差点戳进眼睛里!她背脊一阵发凉,着实吓得不轻,再听婆母当着下人的面,那样咄咄逼人,再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她当下真想一头撞死!
“啊呀!太太!这血……”阿兰惊恐地叫起来。
她这时才感觉到疼,伸手摸了一下额头,那血竟像水一样滴下来,湿漉漉的,在胸前结成一片粘稠。
阿兰吓傻了,连忙一把捧住杜老太太又一次扬起的手,哭道:“老太太,太太说得对,要死也要给她个明明白白的理由呀!”
“把……把她拖开!”杜老太太嫌恶地甩开阿兰的手,阿兰却像牛皮糖一样黏着,老太太回头,连忙吩咐后面等着的打手。
这时竹小荃扬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将散乱的鬓发梳理好,她的脸上终于看不见一点凄惘之色,她淡淡地对杜老太太说道:“妈,这不好看,您给个罪名,小荃自己处理就好。”她四周一圈看下来,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阵仗?传出去了,杜家的脸面要还是不要?”
竹小荃的淡然反倒激怒了杜老太太,她快步上前,一把揪起竹小荃的头发,用力将她的脑袋往后扳,怒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强忍着疼,死都没有哭出声,只任眼泪顺着脸颊默默流下来,说道:“我的意思是,小荃可以不要脸,您的儿子,要脸着呢。我的意思是,小荃虽然退出娱乐圈很多年,八卦小报还是乐于捕风捉影……我的意思是,妈,您是有修养的人,今天看来,您的修养还不如一个戏子!”她正气凛然,说了这话,便全不计后果。正是那一个“戏子”狠狠戳痛了杜老太太,她自诩出身名门,平生最恨的就是大荧幕上搔首弄姿的“明星”,所谓戏子。竹小荃在杜家之所以不受待见,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曾经是一个“戏子”。
竹小荃没有丝毫示弱,额头上的血已经凝成固块,眼角的淤青也愈来愈明显,她的眼神却依然淡然,即便是趴在地上,她的腰板也依然挺得笔直。
杜老太太看着这眼神便怕,尽管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她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便愈叫人害怕。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她伸手指着竹小荃的鼻梁,那手臂,却悬在空中微微抖动。
竹小荃一双眼睛本来就生得漂亮,大而有神,这时正瞪着,眼角都是淤青,那样子,叫人看了确实心生不安。
杜老太太气得手都在发抖:“叫你别这样看着我!”她开始退后,恐惧地离开竹小荃,一招手,身后的打手都涌到跟前。
“给我……给我收拾她!”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害怕,壮着胆子又吼了一声:“这样毒心肠的妇人!”
竹小荃缩在地板上,冷得直发抖。眼见着那些个黑衣打手站在她面前,她却好像把命运都预料了一样,没有大惊失色,只是裹着身子,平静地说道:“老太太,你会有报应的!”
杜老太太听了这话,一阵胆寒,想都没想,当即吩咐黑衣人:“打!给我狠狠地打!”
阿兰连滚带爬跌坐在地板上,扑到杜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救人哪!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你怎么不问问这个贱妇,她做了些什么?!”
窗外突然打起了雷。
那一晚的雨,下得好大。
故事只说到这里,杜天宇的眼泪滚滚落下,有一滴,砸在她的手背上,灼热的,还带着贼王的体温。
姚美玲扬起头,她知道她今天见到了也许在未来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景象,贼王在哭。
杜天宇第一次,当着她的面,那样情绪失控。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缓缓地,将手掠过他的脖子,伸到了柔软的颈窝,贼王像受了惊一样将身子挺了挺,她将头埋在他的脖子处,轻轻呵着气,杜天宇微微收力,将她抱在怀里。
她轻轻亲吻贼王的耳垂,呼吸擦着他的心跳,杜天宇手头的力道更重,大手覆在她的背上,几处柔软贴合在一起,她只想这样,永远也不分开。
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瞧见她。这样多好。
姚美玲突然直起身子,轻轻把他往后推,他们之间空出了一点距离,杜天宇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姚美玲梗着脖子,吃力地抬起头来,双手捧着贼王的脸,杜天宇垂下眉睫,他的眼睛实在生得好看,瞳仁里还印着她的影子,她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咯咯地笑了。
“笑什么?”他问道,看着她高兴,心情也好了起来,抱着她直问:“我老了?”
她摇头,便不再说话。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之后,攀着他的脖子,轻轻把嘴唇印了上去。她能够感觉到柔软芬香的味道,泪渍未干,还带着些咸涩的苦味。杜天宇后来告诉她,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女人面前流泪。
贼王一愣,随后开始猛烈地回应她的温柔。
窗外细雨蒹葭,流光拖得好长。
天冷得很,下了一夜的雨,她坐在梳妆台前,眼睛肿得已经看不见咫尺之近的镜子里自己的容貌,眼泪在一滴一滴往下淌,咸涩的泪水沾着伤口,那疼,像尖针一样刺入骨髓。她已经麻木了,手指轻轻地弹着桌面,极有节奏,仿佛在和着这苍凉的雨声敲一曲哀乐。
“哎,太太,您可别动,我去找些冰块来冷敷,唉--”阿兰四下忙着,正把屋里备用的药箱打开:“您怎么不让我去找医生,杜家的私人医生本来就是拿着薪水服务的,这样大的雨--叫他来,也不算过分么……”
她终于说了话:“阿兰,别忙了,我想睡觉。”一开口,嘴角牵动着肌肉,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
“太太,总得冷敷着才睡,要不然,明早起来,脸得肿得不成样子……”阿兰有些心疼。
她吃力地挥了挥手:“那你帮我熬盅燕窝吧,我饿了。”
“哎哎……”阿兰高兴地答应着,人要是想吃东西了,那总是有精神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太太应该没有大碍,明早再把医生请来,开些外伤药,内服外用,再仔细调养一阵子,又能像从前一样容光焕发,一点儿疤都不留。
“哎,太太先去洗个澡吧,我这就去熬着,吃完好睡觉。”她不忘再嘱咐一声。
竹小荃低下了头。
阿兰回来的时候,再也没有见到太太,椅背上搭着一件浸湿的雨衣,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通往阳台的门开着,风正从那缺口里灌进来,屋外电闪雷鸣,漆黑的夜里见不到一丝灯光,只有闪电劈来时,照亮了天地。
四下不见竹小荃的影子,阿兰急得大喊:“太太!太太!”
这喊叫声像瘟疫一样蔓延,杜宅的警卫全被惊动了,急雨冰凉的气味中卷着泥浆翻覆的声息,一阵盖过一阵的雨声夹杂着幽灵一样的急促呼喊:
“太太!太太……”
整个杜宅突然亮起了通明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