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岚笑道:“安平快来,让母后好好看看。”祭告仪式虽未行,凤印却已经到了柳思岚手中。她这个皇后终于可以当得名正言顺。
随波依言盈盈上前。
孟颜秋方要拜见随波,就被柳思岚一把拉住,笑道:“陛下宠爱,她这么个小人儿就要做寿,倘若再叫你这个长辈拜见,只怕反倒折了寿数。”
最后四个字非同小可,孟颜秋自然拜不下去。她见机极快,忙笑着从腕上退下一枚冰底飘阳绿的极品玉镯来,道:“公主富贵已极,定然什么都不缺。这枚镯子乃是顾家祖传,聊表心意。”孟氏作为顾家当家主母,将贴身的祖传之物送给一位闺阁小姐,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何况正经寿礼已经在礼单上了,哪里需要当众再送别的。人人瞧在眼中,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柳思岚笑道:“多谢夫人美意。”
长流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两个女人谈判效率真高,孟氏果然是来拆CP的。如今再世为人,顾轩在长流眼中就像出墙去的狗尾巴草、被人咬过一口的梨,爱谁拔去谁拔去,能丢多远丢多远,她正求之不得。只是如此一来,她本人接收的“同情怜悯”的目光未免太多了些,委实与她保持低调的初衷背道而驰。长流前世虽然才十岁,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宴会中途便不顾礼节强行早退,无形之中又白白落下个不知进退的名声。这样的羞辱不要说她贵为公主,就是普通人家定了婚约的女孩儿也极难承受得住。长流还记得自己那天回到凤箫宫凄凄哀哀地对月痛哭了一整夜。
楼书倚与长流一道落座,隔着杯盏暗中窥见她神色平静,不禁心道:她小小年纪,当面受人这般羞辱,却也沉得住气。
今日设宴后宫,来的宾客都是外命妇,庆帝不便露面,便差高胜送了礼物来。不过是一些珠宝玩器,倒也没什么稀罕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长流的错觉,唱名之时念到“西凉极品良种马驹一匹”,招财替她布菜的手滞了一滞。
说起来,招财进宝二人如今在宫里头的知名度并不下于大内总管高胜。长流平日出入使唤之时难免叫到他们的名字,因此大公主好黄白之物的名声也就渐渐越传越响。
唱名的内侍声音格外尖细,前世的长流听到这份仿佛流水一般冗长无尽的礼单,感觉就像被人用针一下一下扎在心口。自她记事起,父皇就从未赏赐过她任何东西。自从母后去了之后,每每生辰,不过按照份例得一碗寿面。
如今她听着这份礼单,环视四周靡衣媮食之景象,不禁多了一分隐忧。今日随波生辰,虽未像往年一般设宴乾坤殿,却仍然用度奢糜铺张至极。前世禹国城破,固然因为玳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但这只是外患;禹国本身太过穷奢极侈,上行下效导致吏治腐败才是禹国兵马不堪一击的内因。
不过再往细处想,现今任光禄寺卿的正是柳思岚的母亲,柳家当家主母王素芝的嫡亲哥哥王素和。光禄寺主掌膳食帐幕,眼前这肉林酒池自然要摆到极致方能表得了忠心。
这边厢长流才想到她的嫡外祖母,那边厢柳思岚跟前的何嬷嬷便来传唤。
皇家行事讲究个体统规矩,宴会的座次自然要分个三六九等,以品级论贵贱是一说,以血缘论亲疏远近又是一说。柳思岚一早就跟庆帝请了旨意,内宴按家宴论,外宴以品级论,内外仅以一帘相隔。
长流跟何嬷嬷进了帘子后头,便有一道目光冰魄寒芒一般扎到她身上。循着目光望去,她那位好祖母王素芝正笑得一脸慈和。
长流不禁感叹自己女人缘实在太差,刚应付了一个找茬的,又来一个。不过思及她前世男人缘也挺差,也就平衡了。
倒是随波见了长流颇为高兴,先开口道:“皇姐过来坐。”
柳思岚笑道:“长流还得先见过你外祖母呢。”
长流闻言半点不含糊地就跪了下去,心知这些人是看她投靠了楼家,失了柳家脸面,要借她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好找回些场子。
王素芝迟迟不叫起,长流也不急。面上仍旧一派恭敬,心中却不由冷笑,论血缘,王素芝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论尊卑,怕是应该反过来跪才对。也罢,且受着,日后再讨回来不迟。
“起来吧。”王素芝又喝了口乌鸡白玉汤,用丝帕抹了抹干瘪的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倒是像你娘亲,看着就是个懂事的孝顺孩子。从前你娘亲向我这个老婆子行礼,也是一般地恭顺。”
“礼不可废。这原是应该的。来日皇后小姨封后大典之时,还请于母后灵前告知,长流一切都好。”柳思萦是元后,柳思岚再风光也免不了要去祭拜她才能封后。何况按祖制,庆帝不会举行第二次大婚典礼,继后永远也无法享受“三书六礼” 迎娶的待遇。皇家祭祀之时,继后面对元后的灵位,必须执以“妃妾之礼”。便是柳思岚将来的灵位也只能排在柳思萦的后面。
长流童音清脆,却字字如刀。话音刚落,就连王素芝也微微变色,同柳思岚对视一眼。二人再去瞧长流神色,只见她目光清澈无畏,神情一派天真,一时抓不到由头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长流却不知道柳家母女两个把刚才她逞口舌之利的这笔账算到了楼书倚头上,一边吃得食不知味,一边惦记着回去之后要让和风给她开小灶。在这祖孙三代面前吃东西能落下什么好,她可不想小小年纪就得胃病。
宴席直到戌时才散。外头的宫人都提着羊皮牡丹宫灯等各自侍奉的主子出来。另有专司引路的宫女站成一排,等着领外命妇出宫。
长流同楼书倚品级皆高,等候的宫人自然最众。二人方要相携回宫,长流忽然看到玉阶下站着一个宫装丽人翘首而盼,忙向楼书倚告了罪请她先行一步,便快步走到那位已露出焦急神色来的丽人身前。
“给姑姑请安。”
长公主看到长流颇有些惊讶,怔楞片刻后方轻声叹道:“难为你还记得唤我一声姑姑。”
长流见她不过二十出头,两鬓却已隐隐泛出霜色,心中暗叹,面上却只作不见,甜笑道:“许是姑姑的家臣在宫里迷了路,不如我让宫女先送姑姑出去。”
“那就多谢公主好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公主也知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对长流投去感激的一瞥,便随和风安排的宫人走了。
长公主的婚事也算一桩千古奇闻,不到双十年华便开始守寡,认真论起来跟先帝爷脱不了干系。先帝爷跟耳根子软和的庆帝恰恰相反,颇为乾纲独断。为避免外戚专权,他立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古怪规矩——凡是皇室公主皆不得嫁去勋贵之家,只能择平民为驸马。驸马爷的人选则全凭坊间口碑或由近臣举荐。先帝爷圣明烛照,他在世的时候,几个女儿嫁的驸马爷都经过他亲自面试鉴定,虽是盲婚哑嫁,婚后倒也举案齐眉。到了长公主这里,先帝爷已经去了,离庆帝最近的莫过于大内总管高胜,于是为公主牵线搭桥的人成了这位宦官头子。长公主要选驸马的风声一出,举国震动,引来民间无数妄图攀龙附凤的投机倒把分子。高胜选人的法子倒也颇为简单,谁家给的银子多便是谁,价高者得。他根本不知道驸马爷长得是圆是扁,就爽快地把长公主拍卖了出去。谁知这位驸马爷是个早已重疾在身,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病秧子。
大婚当日,病秧子驸马在婚礼现场大流鼻血,向众人展示了一番何谓血染的风采。长公主到了此时才知被一个太监误了终生,无奈圣旨已下,她自己没有权限悔婚只能认命。新婚刚满一个月,驸马便一命呜呼。高胜是庆帝身边的大红人,在宫里几乎遮天蔽日,长公主投诉无门,苦不堪言。这还不算完,她嫁的人家也真是胆大包天的奇葩,非但敢娶公主冲喜,当婆婆的竟然还敢当面辱骂长公主克死了丈夫,又诸多刁难怠慢。长公主品性温良一直隐忍不发。
庆帝坑了自己的亲妹妹,却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随波,暗中废除了先帝爷立的这项规矩,不想却被柳思萦钻了新政策的空子,给长流和顾轩定下了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这篇文真是不容易写啊。很有趣的挑战。
猫是从存稿会死喵星来的,半章半章并非为了骗点击,实在是不发我就一点写的动力都没了。还请各位见谅。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宋 晏殊
靡衣媮食
mǐ yī tōu shí
释义 媮:苟且。身穿丽服,苟且而食。
出处 《汉书·韩信传》:“众庶莫不辍作怠惰,靡衣媮食,倾耳以待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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