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着说皇帝不该厚此薄彼了。太后威武!不枉她上次辛辛苦苦到明月宫去拜码头。
明黄色又发话了:“朕去看看安平。长流你退下。”
长流暗自松了一大口气,让人抬着招财逃命一般出了栖霞宫。她明白这次过关实属侥幸。所谓打狗看主人,招财算是太后的人,柳思岚刚掌凤印就敢拿太后的人开刀,太后老人家怎么都得杀杀她的气焰,让她知道谁才是后宫的老大。要不是长流一早让绛雪去太后那里借东风,恐怕今天半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殿下,我送你回去吧。”
长流一回头,原来是顾轩追了过来。顾小公子年十二,承袭云骑尉,正五品。此刻他官袍清整,立在杲杲秋阳之下,瑶台琼室之前,俨然一名英姿勃发的风华少年。
“不必了。”宫中耳目众多,这位公子她可再也惹不起。小正太再正,为了他挨板子也不值当。
顾轩闻言一怔,片刻之后轻声道:“我奉诏入宫不过是想见你一面。”
长流不禁诧异地看了顾轩一眼,前世他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再看一眼招财,这位惹祸的兄台只怕再耽搁下去就要把血流光去见太祖皇帝了。
唉,男人就意味着麻烦,不管是有鸟的还是没鸟的。长流压根没理睬顾轩,怀着这样的感叹回了碧横宫。
进宝跪在一旁,腿都差点抖折了。长流喝完了一盏茶,才叫他回话。
“回禀公……公主,给招财上过药,也换过干净衣裳了。”
“那好,本宫亲自去看看他。”
长流一回宫就吩咐过,招财暂时在独立的单间里头养伤,不必回大通铺了。一众奴婢都看在眼中,只道这位小主子体恤仁厚。却不知道,长流屏退左右,在招财耳边压低了嗓子严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奴婢原先叫洪七。家里人都没了,这才进的宫。”虽然挨了打,招财的声音听起来却只较以往低沉了一线,清越依然。
话音刚落,招财却立刻回过味来。他刚才是很镇定没错,但长流问的话显然透着不信任的意思。在宫里,普通宫人的命比修补宫墙剩下的砖头还不值钱,主子弄死个把奴才就跟烫死几只蚂蚁一般,根本不当一回事。就算心里头没鬼,被自己的主子所疑,怎么都应该诚惶诚恐才对。坏就坏在他反而太镇定了。而这种镇定绝非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该有的。
思及此处,他索性抬起头来细察长流的表情,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暗道一声不妙,心想:这位公主虽然年纪尚小,却异常敏慧,需得小心应付。
他脑中念头急转,电光火石之间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用一双清湛的眸子看牢了长流,缓声道:“其实末将是顾将军派来保护公主的。”
长流果然大为动容,惊疑道:“你说什么?顾将军?”
“正是。公主容禀。大将军派我来教公主习武。因恐有损公主清誉,连顾小公子都不知情。这是顾将军给的信物,还请验看。”说罢,招财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冰底飘阳绿,刻着海水纹的玉佩来。
长流小心接过。这块玉的材质、水头跟上次孟颜秋送给随波的一模一样,海水纹暗含一个“涛”字,最重要的是顾轩小时候淘气,偷出来给她瞧过,应该是真的。
长流点点头,将玉佩交还,却仍是疑惑道:“教我武功,这却是为何?”
“自皇后娘娘遇刺之后,大将军常自戚戚。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唯一的血脉,大将军唯恐悲剧重演,故派末将潜入宫中教公主武功,让公主有自保防身之力。”
“那你去马场做什么?”
“末将曾经随顾将军出征西凉,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是我的坐骑替我挡去箭矢又勉力将已经昏迷的我带出了战场,这才让我保住了性命。因此当日在安平殿下的寿宴上,末将闻听宫中有西凉宝马,不禁想起为了救我而战死的那匹战马,一时触动心怀,就想去看看。不想险些置公主于险境,末将该死,还请公主恕罪。”招财的眼睛紧盯着长流的表情,一顿,又接着道:“之前皆因公主身边人声嘈杂,未曾觅得与公主单独倾谈的机会,一直不得表明身份。还望公主恕罪。”他原本趴在榻上,一连道了两声恕罪,勉力起身想要下跪,却被长流轻轻按住了肩头。
长流点点头,轻声安抚道:“本宫信你。好好养伤,本宫会再来看你的。今日你在栖霞宫应对得很好。”
招财粲然一笑,道:“公主方才也夸奖奴婢应对得当,却不知殿下从何处看出了破绽,还请不吝赐教。”
阳光透过雕花窗格一束束照进来,落到他异常苍白的脸上,这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清丽雍容。
长流暗骂一声:了不得了,这世上还有笑起来跟洛轻恒一般足以蛊惑人心的男人。
“一个普通小太监被拖到皇后宫里去,打得这样厉害怎么都该吓破了胆。你倒好,反而有胆子气得她七窍生烟。”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流露出淘气的神色来,生动异常,将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学了个十足。
长流走出屋去,脸上已经全然没了笑意。这厮简直信口开河,鬼话连篇。倘若他真是顾涛派来的,前世怎么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何况顾涛又怎么会派个比自己儿子还“标致”的假太监守在未来儿媳的身边,从早到晚近身服侍?再者说了,就算顾涛能买通雷公公将人给弄进宫来,也不至于手眼通天到把手伸到皇后宫中的太监身上去。这宫里头打板子的花样多了,有时候打得皮开肉绽却分毫伤不到筋骨,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可以下地;有时候外边看起来毫发无损,里头已经捣腾得稀烂,一顿板子下来挨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去见阎王。看招财这厮不痛不痒的样子,这顿打怎么都像是糊弄人的。
只怕这一席鬼话里头只有关于西凉战马的故事有几分是真的,不然那混蛋不会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来。他倒是聪明,假话里头混着几句真的,还懂得拿着清誉说事,让我不能去找顾轩对质。但倘若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向顾涛求证也不是不能,只是颇费周折罢了。难道他有把握让堂堂大将军替他串供?还有,说奉命来保护我就行了,何必非要扯上教习武功,这样岂非徒增麻烦?想到此处,长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明了,这厮必然没安好心。他因为有伤在身,暂时不便行动,便打算先唬住她,等他伤好了,一旦宫中事了,再藉由教武功让她来个经脉逆转、走火入魔之类,数日之后自行暴毙,达到封口的目的,到那时恐怕他已经在宫外逍遥自在。
只是顾涛的信物又是怎么回事?玉佩不像是假的,这厮跟顾涛到底有何渊源?为今之计只有想方设法见顾涛一面,问个明白。否则身边放着这么一个煞星,她没准就要小命难保。长流一路走回自己的寝室,反复默念着“西凉”这两个字,眉头不禁越皱越紧。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如果真是这位,她的项上人头只怕挂不了几天了。
苍天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前世跟她无关的幺蛾子都找到她头上来?!
果然,笑得跟洛轻恒一样好看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奴婢是男女仆人的统称,也是太监的自称。只有明清的太监才自称奴才,因为是架空,所以文中统一自称奴婢。
洛轻恒童鞋会出场的,不过还要过几章。
☆、省亲
长流死过一次,对自己的脑袋较之前世更为感情深厚,招财这个炸药包是太后送来的,不好随便退货,因此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见顾涛一面。
顾涛每日必然要进宫应卯,但内廷和外廷虽只一墙之隔,于后宫女子来说无异于天堑难度。长流寻思了半天,要去找顾涛问个明白只有一个法子——蹭省亲。按祖制,妃位以上的嫔妃每年可回家省亲一次。她只有跟着楼书倚去楼家才能跨出这宫墙。
长流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才好,不想楼书倚反倒先提了,她自然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这第一步是成了,至于之后如何顺利见到顾涛,只能见机行事。
省亲一共为期三日,皇室在这一点上颇为大方。本来么,好不容易兴师动众回去一次怎么都得多给些时日,让这些个娘娘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子子孙孙们全都见个遍,耳提面命一番。又或是家里有狗头军师的自然要为自家女儿如何顺利爬上龙床生下龙蛋出谋划策。总之这是一项十分人性化的你情我愿的政策。
从宫里出去的各位娘娘自然是皇室形象代言人,为了撑住门面,体现皇家威仪,出行之时无不华盖锦车,仆从如云。
一路出皇城经鎏金桥过了金水河,煊煊赫赫地到了位于天水街的楼家。下了凤辇,长流并未见到预想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景象,楼家并不像别家那般张筵设戏,只是全家老小按常规在门口列队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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