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彤仿佛被触动了心事,感慨道:“老朽此举虽则为了保全漕帮上上下下数万人的性命,但确实有负先帮主所托,愧对漕帮的众位兄弟。”
长流忽然站起来,朗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用漕帮来买自己这条命!”
沈梦生不屑地瞥了长流一眼:“葛先生都不能办到的事,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又凭什么?”
葛彤却道:“殿下此言当真?!”他虽然面上一派镇定,内心却也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事前,老六对他说齐王殿下或许可以力挽狂澜,他虽听了齐王与柳家的博弈经过,却仍旧对这位殿下的手段将信将疑。此刻见长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又燃起了希望。此次将齐王绑来,无非是做了二手准备,如果事情并没有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发展,漕帮解散势在必行,那就弄假成真,向朝廷讨要赎金。万一齐王真的有办法保住漕帮,先让她成为阶下囚,漕帮也可占住有利地位,省下不少谈判的筹码。
长流其实心中并无把握,却不得不装出有十分把握的样子来,信誓旦旦地道:“当真!”
“好!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做?”
长流微微一笑,道:“治水。”
饶是葛彤智计百出亦不防她吐出这两个字来,当下不由愣了愣。
“还请葛先生取一张河道图来。”
舱外的守卫得了葛彤一声吩咐,即刻领命而去,很快便已回转。
漕帮是靠水吃饭的,所绘河道图尽皆有专人实地勘察过,因此图画得比官府备案所用详细准确不下百倍。
长流并未将整张图展开,而是只打开了湘西水域一带,平铺在案上。她指着有腾河支流经过的扬安县,道:“此事届时还需漕帮弟兄配合。”
葛彤思索片刻,不禁满目惊诧地望向长流。扬安是严遥所管辖的六个府县中的一个,看似不起眼,却是至关重要的所在,只因那里是太祖皇帝的出生地。虽然自太祖皇帝起,皇室子弟死后都葬在皇陵,但君家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祠堂却在扬安。
葛彤简直不敢置信,眼前还未及笄的少女竟然如此气定神闲地建议自己配合,淹了她自家宗祠的所在地。
长流对他的讶异仿佛视而不见,只轻声嘱咐道:“本王治水的时候会尽量将水引向这条支流,但是你们安排人打开扬安县水闸的时候务必要注意两点,第一,要神不知鬼不觉;第二,不能过量,只能造成当地百姓生活上的不便,绝不能有人死于水患。”
葛彤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水漫个几尺高,意思一下也就是了。虽则君家祠堂建在山上,根本淹不到,但她如此安排也实在骇人听闻。他这才完全信了老六的话,这位殿下是个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但葛彤毕竟不在长流的位置上,因而他并未想到,长流如此处心积虑要拔除严遥,其实帮漕帮度过难关,以此保命只是一个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漕运总督手中握着军粮的命脉。谁能掌控住军粮,谁就能掌握千军万马。所以漕运总督势必要换上她的亲信。
不管这件事最终能不能做成,葛彤当下已对长流十分佩服。别的不论,她一个女孩子能将河道分布记在心中已是匪夷所思,更不必说这件事背后的政治手段。
其实长流一路上就已经在谋划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将严遥除去,也多亏了小王爷当日建议她读《水经注》这本书,她这才对湘西一带的河道分布隐隐有些印象,一时灵光乍现想出了这条计策。
长流笑道:“本王不问葛先生原先打算将本王带往何处。不过,咱们还是一路南下去治水要紧。”
葛彤立刻从善如流,笑道:“那是自然。殿下放心,葛某一定将殿下安全送到湘西,绝不会延误半刻。”
长流明白葛彤这话虽则客气周到,但意思却很明白,自己必须仍旧在他的监控之下,一路南下治水。不过她本就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糊弄葛彤,是以也就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长流点点头,环顾四周道:“本王还是喜欢自己的船舱多些。”
葛彤笑道:“这好办。老朽立刻给殿下布置一处宽敞的所在以供起居。再派两个伶俐的丫头来服侍殿下。”
长流知道那两个丫头只怕不是什么善茬儿,但也只能大方笑纳。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传奇,不会写成腻歪言情文。
☆、攻心
长流思索片刻后道:“本王还有一事拜托葛先生。”
“可是莫把总与其他随行人员?殿下放心,葛某自然会妥善安置他们。殿下亦随时可以见他们。”
长流摇头道:“非也。本王想请葛先生派个人去跟他们说,一入夜他们几人就要被沉江。”
葛彤奇道:“殿下可是另有安排?”现在他已了解,这位殿下行事虽然出人意表,却一定有她的道理。
长流点头道:“叫江淮来见本王。葛先生如果不放心的话,亦可旁听。”
葛彤听她这样说,虽然好奇,但也不好介入,否则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遂道:“葛某这就去请人。”
一旁沈梦生却赖着不走。葛彤暗忖少主与齐王年龄相当,却半点没有人家的杀伐决断,让他见识见识齐王的手段也好,便随他去了。
江淮被单独押解出舱,到了舱外却即刻被松绑,且对方态度似大有转变,竟然十分客气,他不由心下狐疑。
待他被带到一间船舱,乍见长流,不由一惊,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顾不得一旁的沈梦生,忙问道:“殿下,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长流摇摇头,温和地问:“存瓒可好?”
“卑职无事。 ”他转而看向沈梦生,“这位是……”
“这位是漕帮帮主沈梦生。”
江淮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冷道了一声:“幸会。”
沈梦生随意回了一礼,又盯了江淮一眼,便再无反应。
江淮明了漕帮真正的掌舵人是葛彤,遂也不去理睬身旁这个稚气少年,转身对长流道:“殿下可是答应了漕帮什么条件?”从囚犯变为被监视的“客人”,殿下与漕帮必然达成了某种协议。
“嗯。”长流遂将方才与葛彤的谈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只略过了沈梦生使美男计一节不提。
“殿下叫卑职前来,可是有吩咐?”江淮听漕帮竟敢以殿下自身安危相要挟,强迫她为漕帮脱困出谋划策,遂暗道:少不得今后要将漕帮一并收拾了,才好出了今日这口恶气。
“嗯。一会儿漕帮之人会假意透露你们入夜就要被沉江。你趁此机会想办法攻破谭颖的心防。”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最好的机会。
江淮遂笑道:“殿下好计。您就瞧好吧。”他跟随长流这几年,发现她最让自己佩服的地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尽量借助周围一切的人和事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身处劣势亦能因势利导。
“嗯。你去吧。”
江淮一走,长流见沈梦生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根本不欲理会,遂道:“本王被你们折腾得彻夜未眠,想休息了。”
沈梦生听她在自己的船上还敢赶自己走,正待发作,却又强自忍住,问道:“你的手下都听你的么?为什么?你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长流心想:我总不能跟他说,因为我是活了两辈子的妖怪吧。遂不耐道:“因为本王懂得不随时随地讨人嫌。”随即径自和衣躺下,背对沈梦生。自漕帮夜袭,她在船头观战,后来又先后与沈梦生、葛彤周旋,实在已经耗去了她大部分心神,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沈梦生从未见过似她这般女子,说她没有教养吧,皇室里养出来的一身逼人贵气;说她有教养吧,女子该守的礼仪规矩她一概无视。
沈梦生见她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能怏怏然起身。走出船舱的时候原想将门关个震天响,好扰她一扰,回头却见她娇小身躯弯成一张弓,襦裙下摆的褶子扇面一般散在床榻边沿,整个人一动不动。他手劲一松,不知怎么就轻轻合上了舱门。
为求效果逼真,江淮仍旧被捆成一只螃蟹丢进舱中。靠近甲板的舷窗亦被人从外头打开。舱内骤然大亮,众人一时不能适应强光,想以手遮挡却又不能,只得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待适应光线后,几人见江淮神情悲苦,皆心下一沉。莫行柯忙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江淮摇头叹道:“他们带我去见了殿下。殿下有言,不能保住各位,她实在愧对大家。”
谭颖立刻惊疑道:“这么说,漕帮就要处置我们了?”不然怎么现在反倒不怕让他们看见舱外景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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