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流仍旧与众嫔妃一道奉旨哭灵,庆帝与柳思岚照例因为悲伤过度而卧病在床。长流不免暗自寻思着莫非这两位卧的是同一张床,否则怎么单单父皇身边的大内总管高胜一人来报呢。
时辰一到,众人照旧散去,长流仍如前世般跪着不动。少顷,待脚步声退了个干净,长流方转身回望,果然看到楼书倚带着两个贴身侍女上前。
“公主还请节哀。”
楼书倚细长的杏眼微红,目光却透出温和的善意,语气也颇为恳切。她素面素服的样子倒让长流想起“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这一句。楼家世代书香,楼书倚人如其名,动静之间犹如手执书卷,斜倚楼台,道不尽的娴雅清逸。
“有劳娘娘记挂。”长流连忙回礼。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公主可否带我去‘露园’走走。那里有几株腊梅还是从前与皇后娘娘一同植的。”
“娘娘有心了,请。”长流暗自好笑,什么一同植的,说得好像有多深厚的情谊一般。不过是宫中例行的赏花宴,让专职花木上的人栽种好了,再由众嫔妃执玉壶浇上两滴水,权作锦上添花。
几人穿过长廊,一时寂寂。只有瑟瑟秋风将一路上白色的宫灯吹得风雨飘摇。
“露园”这名字还是长流取的。只因此处植着一片湘妃竹,夏日里每每晨起,葱绿的细叶尖上总挂着露水晶莹。只是深秋之时未免显得萧条了些。不过楼书倚方才提到的几株腊梅倒是有数点荧黄玉珠一般开在枝头,便是离得稍远,清淡一脉冷香亦隐隐可寻。看来今年入冬较早。
“公主这两日可安好?如今‘凤箫’宫里的宫人少了一半,公主若是觉得寂寞,大可迁入‘碧横’宫与我作伴。”
长流闻言道:“多谢娘娘记挂。”接着又踌躇道:“娘娘美意,长流感激不尽。只是此事怕要经过父皇首肯才行。”方才楼书倚一个“迁”字可是大有讲究的,若只是小住几日叫她常来常往便是。
楼书倚展眉一笑:“你父皇那里由我来想法子,实在不能通融,还有太后不是。”
楼家与太后渊源颇深。传言当年太后只是楼家远房表亲,父母双亡后才入帝都投奔,不想从此因缘际会青云直上,对楼家自然感激在心。只是当今并非太后亲子,楼家也非太后本家,所以受的照拂有限。但饶是如此,楼凤棠不到而立之年已跃居相位,未尝没有这一层因果在里头。
长流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楼书倚已知她心意,笑道:“如此甚好。这几日我便会吩咐宫人整理洒扫,公主只要静候旨意便可。”
长流谢过,将她亲送至宫门外才独自折返。方才她虽然随意找了个由头将墨兰支开,但今日她与楼书倚一道游园之事断然不会逃过宫中之人的眼睛。不过,楼书倚既然未曾回避众人的目光,想来对此事起码有七分把握,长流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长流虽然仍旧看不透楼家为何走这一步,但也不怕楼书倚对她不利。她的玉碟不会改,仍在母后名下,且一旦由楼书倚抚养,她二人便共生共荣,同损同折。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于是女主果断抱了大腿。
这文人物多而繁杂,要细细铺陈雕琢,所以写不快。不过既然猫猫开始填坑就会尽力而为。不知道有没有童鞋猜到文章的走向其实是跟书名相反的?嘻嘻。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范仲淹《岳阳楼记》
☆、招财进宝
长流跪在三重宝帘外低眉敛目地等着庆帝开口。事情好像跟前世稍稍有了些不同,直到她的母后过完了头七,长流才受到庆帝的召见。
“朕听太后讲你同静贵妃甚为投缘?”“静”是楼书倚的封号。庆帝这一句漫不经心里头带着点不耐,让长流觉得自己就是那不受待见的讨债鬼之流,早打发了省心。
“禀父皇,是。静母妃前几日还同儿臣聊了些母后生前之事。”心道:楼书倚果然找了太后帮衬。
“也罢。虽然论起亲疏来你与思岚更近些,但她日后要统领后宫,且还有你皇妹要照顾。朕便准了静贵妃所奏。”
“儿臣谢父皇。”
“你退下吧。”
庆帝话音刚落,长流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水晶帘后头明黄色的一片衣角飘过,登时松了一口气。
出了“清风阁”再去“明月宫”,倒也顺溜。
进去的时候太后午睡刚醒,正在重整妆容。
前世印象中太后对她跟随波倒也一视同仁,都不冷不热的。不过想想也对,她二人虽是名义上的孙子辈,与太后在血缘上却八竿子也打不着。
按说太后与皇帝老爹没血缘关系吧,两人习惯倒是一模一样,都爱躲在帘子后头见人。不过这一回只隔了一道玉珠帘,那雾里看花的雾倒是淡了些。
“你这孩子,不叫你起来就一直跪着。快起来吧。”
“谢太后。”长流起来的时候不禁一边暗想太后不愧是宫里大神级别的人物,开口第一句就是神逻辑,一边暗自庆幸这宫里压在她头上的大神只有三个,不然她这小膝盖还真得跪出毛病来。
太后挡下了一旁黄嬷嬷要替她插上玉凤的手,再照了两眼铜镜,慢悠悠地道:“哀家看你身边也没什么得用的人,就给你几个使唤吧。”
“谢太后。”不愧是神级人物,不必回头就能看见。
长流来的时候轻车简从,回的时候后头却跟了一大串。
一路招摇着回到了凤萧宫,她才发现自己这块冷冷清清的地头今日热闹非凡。
殿外齐刷刷站了两排宫女,各自由掌事姑姑领着。
长流定睛一看,乖乖,这两个掌事姑姑的来头都不小。何嬷嬷是柳思岚的陪嫁嬷嬷,齐嬷嬷则是楼书倚的奶娘。两人一左一右,似门神一般戳在殿前。
齐嬷嬷看到长流,一张橘皮脸即刻开成了向日葵,恭恭敬敬行了礼:“给公主请安。老奴奉贵妃娘娘的命,带这些人来替公主做些杂务。”
“嬷嬷客气了。”长流忙将她迎进去。心道:果然,太后送人楼书倚那边早就得了消息,现下楼书倚自己送来的只说是粗使。她做事倒是周到。
“何嬷嬷也请进吧。”
何嬷嬷原想狐假虎威端着些架子,但长流根本不看她第二眼,已经率先跨入殿中,她也只好怏怏跟上。
何嬷嬷不等长流发问,先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得知公主这里宫人不太凑手,特地派奴婢送了来。都是娘娘亲自调|教过的,公主大可放心使唤。”
长流微微一笑,道:“劳烦何嬷嬷替本宫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本宫身边原就有几个人,加上方才太后赏的,眼看着已经违制了。这当如何是好?”虽说柳思岚正位中宫已然铁板钉钉,但因为先皇后刚去,册封和祭告仪式尚要拖一些时日,所以何嬷嬷只能含混着称自己主子为娘娘。
按规矩,嫡公主可以有两名内侍,四名大侍女,十二名普通侍女近身服侍。太后这随便一赏,十八个人站成一排,凑成四桌麻将还剩俩候补,已经没别人什么事了。
何嬷嬷脸色一僵,心知这批人是送不出去了,连茶也不吃,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长流摸出一个荷包,示意墨兰交给齐嬷嬷,道:“嬷嬷吃杯茶再走吧。”
齐嬷嬷接过冰丝绣彩珠荷包,揣入怀中的一瞬间捏了捏,眨眼间又由向日葵笑成了一朵迎春花:“谢公主赏赐。过两日公主迁宫,老奴泼水煮茶相候。现下娘娘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待齐嬷嬷告退,墨兰大约是有了危机意识,端茶递水好不殷勤。本来么,太后赏的人自然是要尊贵些的,她虽先来,此刻反倒要靠后了。
长流目光向两个内侍扫过去:“你们叫什么名字?都抬起头来答话。”宫中规矩,答主子的话必要低沉了眉目以示恭敬。只是长流第一次见他们,想认个明白。
待其中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年微抬了下巴,长流心中蓦然一惊。
他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浆洗得十分洁净的半旧布袍,红唇素容,眉间却似凝了一团化不掉的冰雪。整个人立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竟有一股萧肃气韵。那一双眼睛更是生错了主人,满目清华,好似浮着天边流云。
这样一个人却扑通一声就跪下去,还不忘拽下一旁明显在发愣,脸长得有点像元宝的同伴:“掌事公公说小的从前的名字不能再用,得等宫里头的主子赐名。”他的声音如同身姿一般,略显轻薄,却并不尖细,反透着一种异样的明澈。
“你从前跟的哪位主子?”长流明白他说的掌事公公应该是宫里头最大的人贩子,专管新进宫人的雷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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