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豆蔻花痕(上)
经林采女和青屏一事后,宫里沉静了一阵,只有容妃的风头越发见涨,各宫的人对她也越发敬畏,而皇帝为着宠爱她,一再将秀女选封的日子延后,直到皇后上谕,这才拟定魏元八年,丙寅年,十一月甘四日,近晚,就是今日举行大典。
西雪和秦莲两人的兴致很高,特意穿了一红一绿的绸绵苏绣拽地长裙,绾着清雅秀丽的归真髻,一人斜插一支蝶簪,春山如笑柳如眉,星目含情,煞是娇美可人。
我只是绾一个节晕髻,腮边垂下耳发,亦添几分清秀,一袭白纱纳绣达婆衣,长长的衣摆及地,腰间绸带轻系,前段时间食欲不佳,身体略显消瘦,穿上手工质地上乘的衣衫,姿态轻盈,心思沉重。
“轻蹙弯弯笼烟眉,娉婷莲波步,清软秋水目,妹妹可真是个美人儿,就是想事的样儿也这么好看。”
耳边响起西雪的玩笑话,唤回我的神智,自己也奇怪怎会在这样的场合失神,牵起唇角,想顺着说个玩笑话,却怎么也说不了,支吾一句:“可能昨儿没歇好,乏困了罢。”
秦莲担心的问道:“姐姐,可是身子不舒坦?我那有从家里带的几根人参,姐姐拿去吃吧。”
我看着这个心思单纯的秦莲,不由得笑开了,“莲儿,我没事,不用担心。”
西雪揽着我的肩,“咯咯”笑着,“我的两个妹妹呀,还是打起精神,等着面见皇上吧。”
就在我们说笑时,皇帝龙驾临殿,众女行宫礼,唤:“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吉祥,皇后娘娘金安,容妃娘娘顺安。”
顺?我嗤笑出声,西雪在旁轻拉我的衣摆,原来容妃望向了我们这边,我惊觉自己穿了跟她一样的达婆衣,西雪亦是发觉,不由变了脸色。
她抓住我的手,悄声说道:“不要慌张,随机应变。”
司礼监端着金箔平盘,跟在穿着日居便服的皇帝身后,这届中选的阁女并不多,他一路走,仍是兴致缺缺的模样,见谁都顺手给一块绿头牌。中途他在文仙芸面前也给了一块牌子,那份娇艳吸引了他些许的目光。我撇过头瞧见秦莲的水目闪了闪。
恍惚间皇帝到了我的面前,我这才真的看清他的样子,眉目清隽,鼻梁高挺,身材高大,散发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压迫着世间的一切,跟那个人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个喜欢掠夺,乐于征服的男人。他薄唇细抿,淡出一个微笑,“甄懿吗?是个美人儿。拿着。”
我心没由来的跳了几下,镇静着接过绿头牌,却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温润的指尖,他的手若有若无般在我手心轻捏了一下,我心跳的更快,面上泛出粉晕,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却想,怎的跟个登徒子似的。
突然听的容妃冷哼一声,我吃了一惊,回头看,容妃的眼睛狠狠瞪向我,毫不掩饰,我很快收回视线,不与她对视。
皇帝很快回了龙椅上,容妃爱娇的靠过去,“皇上今天看来很高兴,是不是又看中哪个美人了?”
他揽过容妃柔软的身子,笑道:“朕的懿儿是不是生气了?”
容妃轻推开他,叹了口气:“皇上,往后你叫懿儿,臣妾可不敢随便应声呢,万一惹的皇上新宠生气,因此累的皇上不安,再让皇后娘娘为皇上担忧,那可要折煞臣妾了。”
他蓦的“哈哈”大笑:“朕的爱妃,这还不简单,只要宫里只有你一个懿儿,那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拉,再说,朕最宠的就是你,谁也不能,也不会超越过你的。”
容妃仍是不依不饶,撅着嘴,“皇上,你看,这件达婆衣你还说是独一无二,结果别人也有,后宫的姐姐妹妹们等下可要笑话我了。”
皇帝的眼光飘向我,虽然挂着微笑,但隐含冽气,眼里的光芒慢慢的晦涩,似有不忍,略有不舍,最终还是化为淡漠,冷漠,无视。
一个时辰后,我回了芙陌殿,司礼监的封使不久便到了。我领着婉言等侯在正堂门右侧,封使奉着圣旨金册进门,将金册陈在门前的黄案上,他移置堂前幄内,我领率他们跪下去,行了三跪三叩,起身。封使念读圣旨,“奉圣上旨意,查四川蜀郡成都府甄氏,美容仪,纯懿轻善,性良温仪,德品出众,恭顺有加,与六宫众人交好,今魏元八年,丙寅年,九月甘四,封纯贵人名号,赐金册,陈绿头牌,授宫女四名,内监四人,俸禄加倍,钦此。”
我跪身而下,三跪三叩,接过金册。那胖封使乐呵呵地看着我。我转身示意婉言:“快把东西给公公。”
几枝钗,几锭足银,他接过去塞进怀里,满意的笑了。我将他送至殿外,满面含笑,“劳烦公公了,公公是大忙人,今后还请公公得空多多提点。”
他看了看我,说了句:“纯贵人近日可要多个心眼。老奴,不便多说,这就告退了。”
“公公慢走。”等得不见他背影时,我的脸立时阴沉下来,转身回了内室。
婉言迎上来,难得笑意盈盈,“奴婢参见纯贵人,纯贵人吉祥。”
我越发沉了脸色,“免了,一个小小的贵人,可受不起这个礼。”
她小心翼翼伺候在旁,面上退了喜色,稳声道:“贵人是新晋宫嫔,所以尚膳间备了膳食两桌,另外还有皇上的赐宴,至于别的赏赐,明天内务府便会差人送来。”
见她仍是一副毫不知情,甚为无辜的样子,我更是怒火升腾,扬手便要赏她一巴掌,却在挥出去的时候停下来,而冲口欲出的呵斥,硬是堵在胸口,死命隐忍下去,良久,我面无表情的说道:“跪下,这屋里的人,都给我跪下。”
我移至正位的木椅上,目光略略深沉,口里仍是无喜气,“衣服,是你去领的,非要我穿的也是你,指天发誓是为我好,可真真是为了我好,还是你听了谁吹的风,受了谁的提点,要你面前这个主子不好过是吗。我是个小贵人,无权无势,心思单薄,无福受圣宠,给不了你荣华,亦不能让你仗主横行,你不乐意在这伺候,你委屈,你有有什么好去处,你去便是,何苦要这样做人?”
婉言闻言,突然连连叩跪,哭声连连,“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贵人息怒,莫要气着身子,奴婢任打任骂,可贵人一定要宽心,奴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贵人是主子,主子在上,奴婢不敢造次,可奴婢这样做,实在是,实在是不得已,并非出自我愿。”
我一听,怒气便又上来,随手抓起身边的茶碗,怒气冲冲便要往她扔去,茶水滚烫,我心下一软,收回手势,滚水却烫着了我的手,我吃痛,松了手腕,“哐啷”,白色茶碗跌在祥云彩砖上,碎了一地。
屋里跪的人都不做声,四下静悄悄的,婉言伏身低泣,我暗笑自己是怎么了,弄得一屋子的人惴惴不安,这不是我的目的,罢了,我暗暗叹气,挥挥手,带些歉意的说道:“都下去休息吧,婉言,你跪到外面去,其他人都早点歇息吧。”
长喜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结结巴巴道:“回。。。。。。回,回贵人主子,奴,奴才想陪婉言姐姐一起受罚,求贵人主子恩准。”
瞧他战战兢兢的样儿,我终于露了一笑,“长喜,退下吧,这没你的事儿了,我跟婉言不过是要说会儿话,没什么要紧事,你退下吧。”
等所有人都散了,婉言移至堂外,我随之出去,屋外星辉稀疏,秋月隐在云端后,是夜丝丝凉风入衣,真的衣凉如水。
“我今天发觉在这样华美的宫廷,看天上的月亮,跟我在家乡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大魏宫的月亮,要美的多,也要高的多,也许只有站在高处,我才能更接近它一点吧。”我说着,回头笑望婉言,那笑也许有着苦涩。
她还跪着,我示意她起身,婉言摇头,“奴婢有罪,不敢起身。”
“你当然有罪。这我都知道,含元殿的蓝瑶章究竟是你什么人,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得都在殿上出神了。”
婉言抬头,惊异得地看着我,“贵人,原来什么都知道,却故意要我演这场戏,为的也是杀鸡儆猴。”
我点头,看着她,笑答:“你在宫里多年,辈分自然不低,我初进宫总是要杀杀一些人威风才好。今早你前脚走,我便让长喜跟着你,我说你拿了我的钗,要换些花销,让他看看你到底去了哪。他只说你去了含元殿,却不说你见了什么人,而且很快就去领新衫裙,就怕我罚你呢。”
我看看她,接着说下去:“你去一定是去见蓝瑶章,也是听了她的吩咐领了达婆衣,所以我才让你演一出扮贼奴婢被捉记,算是教训了你,也顺带立威,至于你与蓝瑶章的关系,你不用急着跟我说,你说我也不乐意听。”
婉言这才反应过来,面上神色立时恭敬,又带着敬畏,“贵人主子,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穿呢?”
说到这,我再笑不出,转身隐泪,说道:“我不穿,你怎么向蓝瑶章交代?而且我以为容妃是绝对不会穿的,结果却不是,我忘了这是她最喜爱穿的。因为猜的太多,我被自己算计了。可能,我还没受宠,就要被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