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群中,大抵都是知道常挽妆名声的,见此般情景,不由地窃窃私语,还有猖狂者直接笑出声来。
“这如何是好?”喜娘想来也没遇见过这样的场景,新娘已经到了家门口,新郎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且这场婚事还是今上赐下的,但凡有个什么差错,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迎亲使脸色也不比喜娘的好看,还是文府管家又说了几句,但见迎亲使虽然一直摇头,终究还是从了他的法子,转身向喜轿而来。
“新郎一踢轿门,夫妻恩爱长百年。”喜娘悄然地掩住脸上的诧异,在迎亲使的示意下按照习俗大声地念起来。
那双靴子,沾满了尘土与青苔。挽妆从盖头下偷偷地看去,外界的嘲笑一声高过一声地传入耳中,话语不堪,于她却是没甚影响。自己种的果子,不管是甜是苦,总归都是要吃到肚子里的。因她当年的任性,才会有今日的苦果。
母亲说的没错,这是她最后的一步出路,无论世人怎么嘲笑,她都只能紧紧地抓牢。
从云脸上撑着喜悦的笑意,扶住自家小姐小心翼翼地走入文府。
本就是一场被强加的姻缘,新郎有如今的沉默抗议也在情理之中。挽妆捏紧从云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入陌生的地方,瞧不见,只能察觉到周围人的不善。这里……将会是她从今以后的家,纵使心中仍有惧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一拜天地。”
喜娘按着规矩,大声地宣念起来,不消一会儿便被周遭人的笑声所掩埋。
“听说文睿渊昨夜就宿在风月楼,所以今日才不能亲自迎娶新娘子。”
“那倒是,换作是我,我也宁可抱着那娇滴滴的花魁,谁愿意娶这个没人要的丑妇。”
“是啊是啊,当初珞王殿下不就是嫌弃她不如姐姐漂亮,才会不惜丢去王爷的名号,也要娶她姐姐常季兰吗?”
“不过是今上看着她可怜罢了,只是这文睿渊文少爷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要一直对着这个丑妇。”
一旁观礼的人像是怕别人听不清楚般,话语声越来越大。从云脸色稍愠,碍于今日是挽妆大喜的日子不得发作,若是寻常的日子里,看她不把这些人打的满地找牙。
挽妆捏住了从云,从云自幼性子就急,自从那件事之后回护她之心就更加强烈。其实,那些话语不过是话语罢了,再怎么都抵不过那人的随意一举伤人。
“咳咳……”倒是上座的文府老爷终于看不过去,也想着这些人到底是来观礼的,只得掩住唇轻声咳嗽起来。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刚好让那些人悄然禁声。
“二拜高堂。”
“三拜夫妻对拜。”
终于完成了所有的礼仪,迎亲使也松了口气,望着被送入后堂的挽妆身影完全消失后,这才对文府老爷说道:“文老爷,今日之事,下臣唯有如实上报。”
他是堂堂礼部的官员,也是今上亲封的迎亲使,却无端地被文睿渊摆上这么一道,无故代替他与常府小姐拜堂不说,还要忍受日后同僚的讥讽嘲笑,心中的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大人今日辛苦了,”面对他的威胁,文老爷却微笑着招过文府管家:“裕成,给大人再多包点茶水。”
裕成忙点着头,待打发完迎亲使,文老爷才脸色铁青地唤来一旁抖得跟筛子似的小厮。“你到书房来!”
外院里坐满了来吃宴席之人,文府今日娶新妇,文老爷发话要开满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寻常百姓家哪里能吃得到这样的白食,自然是早早地就候着。日间的一场闹剧,在风卷残云的用食间悉数不见,众人赞叹的是,文府果真是天下第一首富,这食材这用料,便是京畿中首屈一指的百鲜阁都比不上。
从云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从走廊一路蜿蜒而进到后院的新房内。据说这里是特地为新妇备下的院落,就在文府少爷起居的悠远院。什么悠远,竟然在新婚之际都不曾出现。从云脸色随心中所想,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别气了。”倒是坐在床边的挽妆径自取下头饰,走到她的身边,安抚道。
“怎的不气!要是这文府少爷是个病秧子,病得快死了,那不来亲自拜堂还说得过去。他好端端地,竟然去风月楼那种地方,这分明……分明就是要给小姐难堪!”
“好了!”挽妆捂住她的嘴,原本淡然的神色也有些铁青:“你当这里还是常府吗?怎的这般不注意说话!莫非是嫌我今日还不够丢脸,还不够难堪吗?”
“小姐……我……”见挽妆真真地生了气,从云瞬间安静下来,看向她的双眸竟聚集了一汪泪水:“从云是为小姐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又叫值得呢?”挽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轻声道:“他到底是我的夫婿,你若是不想我做寡妇,就切莫再说方才的那些话了。”
☆、第四章 新嫁(4)
即便是与外院相隔一座大花园子的内院,这里也能隐约地听见嘈杂声。
纵使这般的欢腾,挽妆也没预料过她名义上的夫君会有兴致踏入这座屹立的新房。方才那些人的话她虽不曾放在心上,总归是听到耳中,她新婚的夫婿用这种方式来给她难堪,来报复今上不容抗旨的指婚。那人心中会是如何的憋屈?挽妆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意,丝毫未去考虑经此一闹,她在文府的日子会遭遇到什么。
“小姐……”从云一边为她卸去妆容,一边轻声嘀咕道:“再不值得,今夜也是小姐的新婚之夜,就算那人不来婚房,小姐也不该不守规矩,早早就打发走了喜娘。”
“好了,从云,你若再这般念叨下去,莫期望有男子敢娶你!”挽妆转过身,将身上厚重繁琐的嫁衣一层一层脱了下来。
“从云一辈子都呆在小姐身边,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想娶,从云还不想嫁呢!”从云将挽妆的嫁衣小心地挂了起来,这衣服明日还得穿着去给文府老爷请安。
“你啊……”从云自幼就被穷困的父母卖入常府,呆了不到半年便被安慧英选到挽妆身边伺候,这些年来的相守,虽不是姐妹却更胜似姐妹。而从云自那一件事后,便对男子都绝了心思,挽妆明白她那是害怕出嫁后独留自己一人,想不通而出什么变故,于是才求了母亲,不再许配他人。
虚掩的窗户流泻进来一地清冷晶莹的月光,文府虽然没有让她入住文府少爷的居所,单独为她择出这处院落,但待她眼下仔细看来,却是十分合自己的心思。
树木掩映着的两层阁楼正好挡去外来人的探究,又放任了她仰望苍穹的自由。而正对着楼下,恰好有着一池不大不小的碧波,初夏的时节已有几支早生的芙蕖含了花苞。
毕竟是大户人家,这等奇巧的江南风味倒也布置地淋漓尽致。
天上新月如钩,如此良辰美景实在不适合凄凉度过。挽妆想了想,随意披上一件薄衣,推门而出。
“小姐……”从云本能地追了上去,想要劝阻她此番妄为的举动,似乎忘记了她的小姐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主儿。
有多少年了,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小姐会有今夜这般俏皮的神色,那个被深埋在记忆中逐渐消失的少女,随着今夜的月光一一复活般。她犹记得当年她的小姐顶着“贤女”的名号,背地里却是个喜欢捉弄人的主儿,偏生今上就爱宠着这样的小姐。那样活泼的一个明媚少女,是灰色宫墙里最亮眼的一道阳光,却在一夕之间被狂风摧毁。
也罢,只要能让她的小姐重新展露笑颜,就算此刻的举止再怎么不合规矩,从云也会奉陪到底的。
凉风习习,从发间吹落,挽妆靠在从云的肩上,眯着双眼数起天空里闪烁的星星。
“小女还不知文少爷也对星星感兴趣。”白缘君端着酒壶,步履妖娆地走到窗边的那人身侧。
听闻她的笑语,那人也没有答话,只是默然地看向夜空里闪烁的星星。
这样的人啊……白缘君心中轻轻地叹着气,都道她是风月楼里最美丽的解语花,也仍解不了他心中的结。
“少爷,真的不回去?”白缘君递过手中的酒壶,在他身边轻轻地坐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文府少爷文睿渊,莫说风月场中人人如雷贯耳,就连京畿城中又有几人会不知他的浪子名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倒是有三百天都宿在各个青楼里。文府老爷的独子,不管怎样的放荡不羁,将来总是要继承家产的,只要能进得了文府,那便是天下第一首富家的小夫人。若是没这般的背景,大多的姑娘都还是愿意倒贴而去,谁叫他生得这般好看,又懂得怜香惜玉,举手投足之间便悄然夺了多少人的芳心。
相思债是数也数不清,他却心安理得,看着青楼姑娘为他争风吃醋,为他斗得你死我活,他淡然一笑,再扔下一句敷衍安慰的话语,教那些人争得更加厉害。
这样的人物,不是白缘君敢去招惹的。风月楼在京畿中不算最出名,却因有她这朵解语花而迅速地声名鹊起。姐妹相聚,提及的话题必定是那文府少爷,而她总是不着痕迹的回避。
聪慧如她,从那些传闻中便已清楚这文睿渊决计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不想,将心悉数都交给这样的一个人,那将是万劫不复之地。她的固执坚守却在他的一次到访时全部轰塌,她顿时明白了那些姐妹为何对他执迷不悟,因为他就是一团散发着诱人光芒的谜,吸引着无数人前去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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