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子叫我做什么?”
孟氏笑道:“你上回给纶哥儿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很好,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那里面有些针线是怎么回事。”
“那些纶哥儿穿了可合适?”
孟氏道:“合适,待会纶哥儿醒来,我叫人抱来让你瞧瞧。”一提到纶哥儿,孟氏的面容上才算是真正的有笑容。
“我好久没见着纶哥儿了。上回见着他,好像这么大。才会爬,在炕上爬来爬去,又穿着那大红肚兜,着实可爱。”世芸用手比对了一番。
孟氏见世芸夸儿子,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还是欢喜的:“已经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成日里跟我依依呀呀的。”
世芸含笑倾听孟氏的妈妈经,不时的问上几句,孟氏更是欢喜,只是嘴上却道:“我说多了,妹妹不爱听了吧。”
世芸摇摇头:“我只觉得极有意思。”她想了想,加了句,“嫂子好福气。”
孟氏听了更是欢喜:“那就承妹妹吉言了。”她又道,“还是说正事,听说太太让你绣经文,我也不好耽搁你。”
这么快便传到了孟氏的耳朵里。
“不晓得针线上头的人哪里不明白?大嫂打发人去我那便是。”
孟氏命人将针线笸箩拿来,从里面取出一个肚兜模样的东西,大红色的缎子上绣了麒麟送子:“你看看这个。”
世芸瞧了那肚兜赞道:“好鲜亮的活计,这是谁做的?我不晓得咱们府里还有这样好的针线。真是好看。”
孟氏露出笑容。这家里总说四姑娘五姑娘的针线好,其实她的针线比她们还好,只是她是长媳,与这些要有样技艺拿出手的庶女们不同,她不需要拿针线在谢氏跟前卖好。
谢氏,只是她的婆婆,并不是她仰仗的对象。况且,这位婆婆对她的夫婿甚是不满,总觉得他不甚满意,既然对儿子都不满意了,她这个媳妇就更不会满意了。
孟氏收回了自己的心思,指了一处问:“这一处要怎么绣?”
世芸看着孟氏,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是大嫂子的活计?真好。”
孟氏口上自谦道:“不过是做个玩玩。哪里比得上四妹妹的手艺。”
世芸听了孟氏的赞赏,羞涩的低下头。
她是头一次见到孟氏的活计。
这肚兜是用尽了心思的,一针一线说不出的精细,没有几个月的工夫,也绣不出这么精细的东西。
可见,平日里过年过节孟氏送的荷包,都是出自针线上的人的手笔。
孟氏的手艺也只有给大哥跟纶哥用上,其他人,也犯不着她这么用心思。
再看孟氏向自己询问的地方,是最简单的几种针法,只要学针线,这都是必学的。
世芸略带着诧异看着孟氏。
孟氏含笑道:“你且跟我说说这几处。”
她的样子很认真,双眸中闪烁着求知的欲望。
活计这样好的孟氏,怎么可能连这几处简单的针法都不晓得呢?找自己过来,只能说明针线上头的东西不过是要掩人耳目。
既然她能沉得住气,自己又何必急呢?主动权还是在她的手中。
世芸低下头细细地同孟氏说着,孟氏则聚精会神的听着,两人极为合拍。
末了,孟氏轻轻地额首:“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些个针线上的,说了半日我也没听明白,若是早向妹妹这般,早就没那些烦心的事了。”
世芸微微地低下头。
孟氏并不急着开口,而是问了世芸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读了什么书没有。
世芸晓得孟氏是出身书香门第,家中父兄都是有功名的人,连带着孟氏也是书卷在胸,只是……世芸垂下头红了脸:“不过是认识了几个字。”
孟氏点头赞道:“咱们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这针黹女红,读书原不过是知道些做女子的道理。至于旁的,懂一些尚可,若是一味钻到那里面便不好了。”
世芸点着头,她却发现孟氏在跟自己说话的途中总是向窗外瞄两眼,可见,孟氏并不是一门心思地同自己说话,还有旁的事困扰与她。
终于外头有人进来了:“奶奶,哥儿醒了。”
孟氏面容上一松,堆着笑容歉意地道:“四妹妹,你且在这坐一坐,我去看看纶哥儿。”
世芸忙道:“嫂嫂请便。”
孟氏歉意地出去了,留下个丫头。那丫头端了个红漆海棠八角盒过来,揭开:“姑娘先吃些点心,这是才送来的。”
但见那漆盒中放了七八中样式色彩不同的点心,那一样样用尽心思摆放的点心出现在眼前,但觉是一件件极为精美的把赏物,叫人不忍下手。
“真好看。”
丫头取一块饼递给世芸:“这是酒酿饼,姑娘尝尝。”见世芸吃了酒酿饼,笑着问道,“姑娘觉得如何?”
世芸点点头,甜肥软韧,油润晶莹却是美味。这点心不但是样式精美,色彩夺目,就是这味道,也是绝佳,要做到色味形俱佳,实在是难得。
丫头见她点头,有些得意的道:“不是我夸嘴,李嫂子的手艺是我们府上最得意的厨娘,原是跟着太太陪嫁过来的,后来姑娘嫁到府上,太太又把她陪了过来,专门伺候奶奶。”
世芸听了不由道:“怪到这点心滋味跟我平日里吃的不一样。亲家太太是苏州人?”她又叹道,“我就说大嫂子的针线那么精细,想来南边的女子都是心灵手巧的。”又问,“你是从大嫂娘家过来的?叫什么?”
她瞧着这个身着大红背心,葱绿袄裙的丫头,穿戴颇为华丽,看来是孟氏身边得用之人。
丫头回道:“奴婢名唤婉儿。”
世芸点了头,又让婉儿坐下同她说话,又说:“你这汗巾子上的花是你绣的么?这是怎么绣出来的?我竟没瞧过。”
婉儿十分欢喜,同世芸说这是江南的一种绣法,京城这便却是不大流行。又指了一样点心:“我们奶奶听说姑娘想吃茯苓糕,特地让人做了。”
找自己来,却是早就做了准备,连自己问二奶奶要了茯苓霜的事情也都晓得。
这府里什么秘密都没有。
世芸拈了一块茯苓糕,慢慢的吃了。
婉儿又捧了茶壶替世芸斟茶,笑说:“我们奶奶的母亲叫人送来了一包碧螺春,是才下来的新茶,早上才泡地,姑娘尝尝。”待手碰了茶壶,歉意地笑着,“这茶没有了,我去提些滚水,给姑娘泡一杯来。”
世芸只说不用,可是那婉儿哪里听得,只说:“若是奶奶晓得奴婢怠慢了四姑娘,定是要责怪奴婢的。四姑娘只当是可怜奴婢吧。”便抽身走人。
世芸只得随她,自己则是打量着孟氏的活计。
这江南的刺绣确实与京城绣法大有不同。图案秀丽,色彩清雅,构思巧妙,针法活泼,这是京城刺绣所比不上的。
她的目光落在孟氏针线笸箩中的一副扇套上,碧色的扇套绣了一排刺绣,待横着看,便瞧见这是一副山水刺绣。这就跟那用笔画上一般,笔墨韵味淋漓尽致,怪道总听人说“以针作画”,却是这样。
此时但听得外间传来脚步声,世芸想着必是下人来回话,便道:“大奶奶去看纶哥儿,你有事且去那边回。”那人还是不走,直接掀了帘子进来,世芸便起了身子,“大奶奶去看纶哥儿……”
“我知道大奶奶去看纶哥儿了。”来人撩了衣衫下摆,明亮地双眼注视着略显惊讶地世芸,随即皱眉,走了进来。
世芸不自然地行礼:“大哥。”
第十章长兄(下)
大爷谭世懋如今二十八,在通政司经历司任经历,他长得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薄薄地唇上才留了一排短短的绒髭,一身玄色府绸长衫服服帖帖地罩在他的身上。
见世芸对他行礼,抬起手作揖还礼,走到屋里主位坐下,指了自己对面的位置:“四妹妹坐。”
谭世懋腰身一直,两腿自然分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四平八稳的,就跟这是经历司衙门,而她则是他的下属。
世芸依言坐在了原先的椅子上。
她跟这位大哥几乎就没交集,只在过年过节瞧上两次,连话也就是拜年贺词,多一个字也没有。所知道的是,谭世懋是个冥顽不化,异常的固执的人。谢氏为了他的官阶,费了不少的心思,可他却一点都不领情,只按着自己的步骤,一步步的走。
为了将他从通政司这清水衙门弄出来,谢氏费了不少力气,可是,他直接送了一封陈情书到了主官那里,只说要主动请调太仆寺为圣上敬忠。太仆寺是什么地方,就是管马的。偏偏这个时候西北打仗,太仆寺本来就缺人,有人请调,主官当然欣然同意,还勉励了一番。
辛辛苦苦十来年,就是要去为管马,谢氏这哪里能同意,好说歹说,这才让谭世懋作罢。只可惜了这张调令,白白便宜了旁人。为此,谢氏气得好几天起不来。
对这位大哥,她还是存在了一点的好感的。
在谢氏所生的三个子女中,只有他为三姐烧了几张纸,服了孝。至于,二哥,只会跟着谢氏盘算着哪天要把哪个庶女嫁到谁家,用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大哥,我去帮您叫大嫂。”